每一步,绫波南烛都觉得走的分外沉重,除了每年过年的时候,能见到他久违的父皇一面,这十年来,他们私下会晤的机会几乎为零。
而这一次召见,隐隐的让他心里不安,总觉得事情就要变得不可收拾起来了,他辛苦了那么多年,恐怕全都要付之东流了。
偌大的宫殿里,一盏灯也没点,月光透过薄薄的雕花朱门照进来,男人负手而立的背影是那么的挺拔不可摧,亦如他固执的性格一般。
绫波南烛在距离绫波元照十步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单膝跪地行礼:“绫波南烛参见父皇”。
绫波元照的身子不可察觉的微颤了颤,说出的话一如当年那般有精气神,一点也不像一个老人:“起来吧”。
绫波元照依旧背身而立,不回头,不说话,任由两人间的气氛这么尴尬的蔓延下去。
时间走得好似分外的慢,绫波南烛盯着父皇的背影,只觉得心里酸酸苦苦,满是复杂。
一方面,他是自己的父亲,若他不再用那些事情逼他的话,那么他是很想跟他亲近亲近的。
而另一方面,他又是固执己见,睥睨天下的傲视君主,绫波元照身上散发出的王者气息,就连他这个儿子也不敢贸然走近。
“会怕么?”沉吟了许久,绫波元照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掉头深深看了眼久未蒙面的儿子,淡声解释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很怕黑,你母后,你母后总要在寝宫里点上很多的蜡烛……”
绫波元照提到‘你母后’三个字,声音明显一哽,有些说不下去。
绫波南烛的心像是有人在敲,一下一下,酸涩的像是要哭出来,父皇的一番话又勾出他小时候甜美的回忆。
那时候母亲还在,屋子里会点上温暖的灯,照得人懒洋洋的。
“不会”,声音明显有些低沉,绫波南烛想起记忆力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容颜,忍不住有一时的晃神,待到他把自己从回忆的漩涡中拔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父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绫波元照平视着这张依稀熟悉的容颜,长长叹了口气,“也是,你都这么大了,转眼十年就过去了。。”。
绫波南烛不太习惯被人用如此专注的目光注视,微微低了低头,淡声开口:“我已经长大了,就算没有母后亲手点的那些灯,也会好好的了,不会怕了”。
绫波元照只是苦笑,握在背后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带着几分恼意的开口:“是你已经找到可以代替你母后的人了么?”
绫波南烛脑子里浮现出苏蒲柳那张笑颜,脸上不自觉染上了一丝笑痕。
绫波元照不用多问,单凭儿子脸上温暖的笑意便能猜出个一二来,长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落寞:“你过得幸福我就放心了,只是上天是多么的不公平,他带走了你的母后,十年后却给了你一个可以温暖你整颗心的女子,可是我呢,你知不知道你母后走了以后,我就一直过在黑暗之中了?”
绫波南烛一怔,这种内幕他怎么会知晓?
绫波元照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伸手指了指漆黑一片的大殿,突然长长的吐了口气,像是倾诉:“你以为我只有今天没点灯么?你母后走的每一天,我都是这样过得,一个人在黑暗中徘徊,再也找不到一个为我点灯,接我回家的人。。”
提起往事,绫波元照眼里泛起微微的泪光,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分外的刺眼。
谁会想到坚强如他,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绫波南烛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人在拿针刺,针针入骨,痛不欲生。
“父皇,你若是肯敞开心扉,就会发现有很多人其实很想走进父皇的心里,只是父皇一直将她们拒在心门之外。。”绫波南烛的话没说完,便被绫波元照一声怒吼打断。
“够了,不要再说了,能走进我心里的只有你母后一个人,而她在十年前就死了,其他的人,我只当她们是衣服,随时可以弃之如敝履。。”一丝无情的笑意浮上男人略显老态的脸庞,绫波元照看绫波南烛的眼神可以说是严厉:“烛儿,我以为你是了解我的?我对你母后……”
“父皇”绫波南烛脸上一派无奈,父皇如此深情专情,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烦恼,“母后已经走了十年了,你何不放过自己,不要再沉迷于往事了”。
“绫波南烛,我问你,若你心爱的女子英年早逝,你会忘了她?马上另结新欢?”绫波元照步步紧逼,脸上一派嘲弄。
父皇的话问的绫波南烛难得犹豫,他无法想象若是苏蒲柳有朝一日离开了自己,他只能凭记忆去感受女子的温暖,再也抓不住她的轻颦浅笑,那份锥心的痛,该怎么承受?
绫波元照看出儿子脸上的挣扎,退后了一大步,甩着袖子,声音里有听得出的嘲讽:“你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我,要我放弃你的母后?”
“儿臣不是叫父皇忘了母后,儿臣只是想父皇打开心结,从过去的回忆中走出来,有再次欢笑的机会”
“不会再有了,我的快乐,我的幸福,从你母后狠心离我而去的那一刻就全都烟消云散了,以后有的,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深深叹了口气,绫波元照转头看绫波南烛的眼光突然充满了责备:“而我想补偿你母后的机会,也被你狠心剥夺了,你说,我哪里还能有快乐?”
绫波南烛看父皇的目光又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不禁脊背有些冷汗直冒,诺诺的开口:“母后生前享尽父皇的宠爱,已经过的很幸福了,父皇不欠母后什么,也不需要补偿我来让母后安心”。
“你是我最爱女人的儿子,我想把天下所有的东西都给你,这有错么?”绫波元照脸一下子气的通红,大步走到绫波南烛身边,几乎是要怒吼出声:“为什么你不能体谅我的苦心?为什么你不给我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去见你母后的机会?”
“父皇不用给我什么,也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去见母后”绫波南烛单膝点地,几乎近于乞求,“儿臣现在过的很好,无欲无求,不想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