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几日我躲在房中吃了睡睡了吃，不愿多想任何，众人不敢扰我，爹爹每日过来劝我我也是敷衍了事，他素来疼我厉害，只吩咐玉竹连翘小心伺候，便由得我去。
今日我也睡到午时才起，醒来发现是个大晴天，心里几日的阴霾似去了不少，吩咐玉竹搬张小榻与矮几去院中，去书房找了几本眼生的话本子，打算就这么打发一下午。
躲在银杏树下倒也不觉得阳光刺眼，我先用了些粥，又吃了几块小点心，手边拿着本艳词小调，心不在焉的看着。
玉竹瞧出我的心不在焉，一边替我剥着茶香瓜子，一边与我闲聊。
“小姐，听说江南那个乔小生又出了新书，现在盛京城卖得可好啦。“
我闻言来了些精神：“乔小生不是说封笔不写了么？“
连翘接过话：“我听说乔小生从关外回了中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又开始写了呢。“
乔小生的话本子我可是一本不拉的买了来的，其中他一炮而红的《小姐，这厢有礼》我可是高价寻了珍藏版来的。
我有些气，“你们怎么不早说，这下恐怕都已经卖完了吧。“
身为乔小生的话本子迷，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若是没抢到头版印刷的，那可是算不上资深话本子迷的。
玉竹向来快嘴快语：“这几日小姐萎靡不振的，奴婢哪敢说。“话说完，才又反应过来，小心观察我的脸色。
连翘向来沉稳，瞪了她一眼，又见我神色无异，才说道：“要不小姐今天干脆出去走走，顺便去书局看看还有没有乔小生的新话本子。“
经过玉竹一说，其实我还是有些难受的，刻意不去想的事又忍不住涌上心头，就好像刚才明明可以无视的这棵银杏这张小榻这张矮几，现在看来都深深的刻上了沈珏明的名字。
“也好，顺便去纪府看一下苁嫆。“玉竹忙起身进去收拾，连翘收拾着外面。
我站起身，看着这棵一直都长在这的银杏，我幼时曾固执的爬上去睡过觉，珏明那时还总是伴我左右，我睡了多久，他便在树下仰着头看了我的多久，深怕我摔下来。后来他连着几日都脖子僵硬，需要跌打师傅每日针扎，才得以缓解。
我曾经以为这就是他对我的喜欢，也就在那时我认定他将是守护我呵护我一辈子的人，我记得那时姐姐还没进宫，我还是黏她至每晚都要与她同睡，我同她说起珏明，说起心里的小心思，那时姐姐对我说了什么，我已经忘了，但我那时每日的欣喜，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明日，叫人来把这棵银杏移走吧。“
连翘迟疑了一会，才说道：“这棵银杏，已经有三十几年了。”
我点点头，仍坚持：“种桃花吧，我喜欢桃花，挨着边的地方都种上，到时候开了花，摘了花瓣拿来做点心吃。”
连翘见我说得认真，也不再说话，只默默的走了。
七
我在盛京没有什么朋友，纪苁嫆算得上一个。
纪家在盛京算不得大家，纪北城早两年考取了状元的功名，据说殿试时很得皇帝赏识，排进了翰林院却没有在各部选官时给瞧上，至今已经三四年了，也不见有什么大作为，仍只是区区一名编撰官。纪家只得他兄妹二人，纪苁嫆还是他考取功名后从本籍接来盛京，是以盛京中稍微有点门脸的官家小姐们，都不屑于搭理她。
我到了纪府，门口也没有守卫，敲了门一应还是那个老管家，看见是我也不用通传，直接就开门迎了进去。
纪苁嫆见我来了，也不惊讶，拉了我去屋里嘀咕小话。
我之所以能和纪苁嫆成为朋友，除了觉得她跟官家小姐很不一样之外，还因为我们有个共同的爱好——看话本。
“你看，这是我最新淘来的，怎么样。”她拉我进了屋，就关上了门，茶水也没给我喝一口，一阵翻箱倒柜之后甩给我几本册子。
我白她一眼，将手中的册子翻转过来，只看了封面，就羞红了脸。
“哎呀，你去哪弄来的这……这……”我实在找不出形容词来描述手里的事物，好在我知道她向来对这些话本宝贝的紧，还不敢扔在地上。
她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满脸都是兴奋：“你脸红得跟个猴屁股作甚么，我这可是好不容易才弄来的经典珍藏版，这几天为了躲我哥的搜查，我可是费劲了心思。”
我虽平时能将各种艳词小调当做女戒般严肃对待，但是这等淫靡图册，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不过好在我内心强大得很，此时虽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脸上也不再烧得慌了，探过头去看苁嫆手里的图册。
我们一边看，一边发出惊叹，苁嫆向来最够朋友，她这几日都忍着没看，想说等我来了再拿出来一起欣赏。是以她也是第一次看。
我看得面红耳赤，画册中的人儿都很是精妙，各个神态生动，栩栩如生，几根线就勾勒出曼妙的身姿，我刻意忽略那些，呃，XX的内容，看得倒也有滋有味。
“苁嫆，你说，这可是真的……真的能……“
“哎，这有什么不能的，我以前还看过比这更激烈的呢。“
我狐疑：“可是双方都是男子，这如何……”
“这你就不懂了吧，要是不行，那哪来的鸭馆呀？”
我更加狐疑：“何谓鸭馆？”
苁嫆闻言，更是露出一副我才是乡巴佬的神情，道：“妓院你总知道吧？把里面的姑娘全换成男人，就是鸭馆。”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是盛京之中怕是没有这样的地方。
苁嫆见我不再细问，有些失望，道：“你想不想去鸭馆看看？”
我摇头：“那有什么好看的。“
“你难道就不好奇？“
“好奇倒是好奇，只是烟花之地，本小姐岂能轻易踏足。“
苁嫆露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啧啧嘴：“又开始傲娇了。“
她经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不过她说，这都是她的家乡话，我心想她家乡本就是小地方，有些怪里怪气的语句，我不懂也不奇怪。
不过傲娇二字她倒是一早向我解释过，我也不在意，本小姐本就应是高高在上的，她也没有说错。
苁嫆又道：“今天你来了正好，这几日我哥不知怎么了，老是搞抽查，这几本书我先放你那，等我哥消停了再去你那拿。”
我不大乐意：“本小姐的书房怎能放这些书。“
苁嫆扶额：“你就不会放在你房中么，或者衣柜底部或者抽屉里面都行。”顿了顿，又神秘兮兮的对我说：“你若帮我，我就送你一本我的珍藏。”
我撇撇嘴，不屑道：“哼，若是真的珍藏，你岂会真的送我。我也不要你的珍藏了，你将那本《京华调》送我吧，我那本找不到了。“
苁嫆连连答应，当着我的面将书放在一个大盒子中，又将送我的书单独包了一并放进去。再三叮嘱我要好好保管，切不可被人发现。
我只得再三保证会将它归置在一个好地方，心里极不明白，作为一个官家小姐，苁嫆为何会这般啰嗦。
她与我约了过几日见面的时间，又送我出了门，走时盯着连翘手中装着书的盒子看了好久，才极不舍的与我道别了。
连翘纳闷：“纪小姐看起来很舍不得送给小姐的东西。“
我点头：“这是她的宝贝。“
玉竹赞叹：“纪小姐真是大方，连自己的宝贝也可以送给小姐。“
我也不解释，反正过几日就要还给她，到时候她们就懂了。
我们来时坐的马车，先前已经让马车先回去了，现在打算慢慢走着去西街书局街看看乔小生的新书还有没有，顺便再买几本话本子回去。
出门时便考虑到要走路，也没有穿那些繁琐的衣裳，其实我以前衣衫也是极简单的，珏明说喜欢那般云淡风轻的女子，我便换了幼时的喜爱，衣衫一律只有白，素白，玉白，珍珠白……
西街离纪府并不远，纪家没什么地位，自然也轮不上官家地段给他们住，挨着不远处便是商户住宅居多的西街了。我便是化装成小丫头来这买话本子时与纪苁嫆认识的。
径直走进相熟的书局，书局的老板一见是我，忙走出柜台来，亲自端茶送水招呼我。
“李老板，你这可还有乔小生的新话本？”我坐定后，不紧不慢的问道。
李老板忙道：“有有有，乔小生的话本卖得最好，小的自然要多采办些。“
我大喜：“那还不快拿来我瞧瞧。”
他忙招呼店里的小徒弟去取了书来，我接过，见封面依旧是乔小生一贯的风格，标题处用了金灿灿的楷体，上书“塞北故事”四字。
我不免有些失望，乔小生的莫不是江郎才尽？想我书房里收藏的那几套，哪个不是名儿香艳艳娇嫩嫩？且不说他的出道之作《小姐，这厢有礼》，也不说他的封笔之作《娘子要出墙》，就说说卖得最不好的那本《师太从了老衲》，也比这个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