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七十
等我调完了衣服，赶在晚膳前回府，苏南弦早已回来了。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见着我倒是难得的主动微笑开口：“下午去挑衣服首饰了？”
我点点头，一边让玉竹连翘替我更衣，一边道：“下个月纪府要设宴，我可不能穿去年的衣裳去。”
他笑着点点头，走过来接过玉竹手里的凌锦中衣为我穿上，道：“我本可以陪你一同去，只是今日进宫，皇兄命我替他去江南一趟。”
我心中一动，喜道：“那你可要记得去寻寻乔小生。”想起签名之事，我又欢天喜地道：“我去取笔墨来，将内容写下，倒时候你让乔小生照着我这内容写。哎呀，干脆我写封信给他好了。”
便要挣脱开穿了一半的衣裳。
他却拉着我的腰带将我拽回去，笑得：“你便这么肯定我能找到乔小生？”
我愣了一下，是呀，我为什么这么肯定的相信他能找到乔小生？
想了想，反问他道：“那你又能肯定你就找不到乔小生么？”
他叹口气，故意板起脸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突然要下江南么？”
我眨眨眼，油嘴道：“皇上交给你办的事，你自然是要保密的，我问了也白问。”
他似乎相信我的解释，笑着道：“你倒是聪明。”又牵着我的手往外走：“先去沐浴吧，我等你用膳。”
我还没反应过来，手便被他的大掌紧紧握住，我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我们交握的手，他肤色并不深，与我比起来也不见太暗，只是比我手掌大多了，几乎能包裹住我整个手掌。
我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并不是赌，反而有些暖暖的，这种感觉，就像我小时候在宫里遇见过一只漂亮的波斯猫，明明知道自己对猫毛过敏，可我还是趁着四下无人，悄悄靠近它将它抱在怀里，那种感觉，既满足又忐忑。
我想苏南弦就是一只漂亮的波斯猫，我不能妄想彻底的拥有他，我太怕他，所以在还能拥抱的时候，才会觉得患得患失的满足。
七十一
苏南弦走后，我的生活几乎回到了还未出嫁时的样子。
若不是每日众位姨娘的晨昏定省，我真的要忘了自己身在王府。
这样闲散的日子过得很快，林玉兰设宴这日，我早早的便起了床，看着外面的天气，尚算凉爽，心情才好了一点。
她还是那般作风，生怕人家找不到她家府邸似的每次都要派上一个小厮来府外候着，见着我的马车摆好了，便领着我们过去。
盛京城中不少人跟风，我却不以为然，她这般作风，给平日就爱拖拖拉拉的我造成了多大的压力呀。
不过我倒也不知道纪府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纪府，以往我爱往纪府跑，除了找苁嫆外，更因为他处在西大街民居边上，来往也没什么权贵，又可以让我淘一整天的话本子。而我现在坐在马车上，见着马车并没有走以往的那条路。
想来也是，纪北城如今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翰林院编纂，以前那宅小院子，林玉兰怎么会喜欢。
我突然之间有些伤感，也不知道若苁嫆哪天回心转意回了盛京，还找不找得到回家的路？
七十二
因着王府远了些，我虽起得早，出门也没什么耽搁，但等我到时，纪府门口早已停着不少马车了。
我抬头看看这比之前大了好几倍的纪府大门，黑色的牌匾金色的大字，描的那个纪字我却越看越觉得不认识。
这如今不在别庒，林玉兰又是当家主母，已不便再亲自迎接，可等我进去时，她仍是接到前行通报便迎了出来。拉着我又是笑又是说话的。
说起来这也是我成亲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林玉兰似乎觉得我很给她这个面子，除了对我非常热情外，还连着打压了一下阮玲珑，以此向我示好。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上一次在连府连香芙将阮玲珑位置排在我对面与我平起平坐，而这次，她依旧在我对面，不过是我坐首，她排尾。
不仅打压了阮玲珑，还连带着在我面前扇了连香芙一个耳光——连香芙待她如上宾，她却偏要不理。
只是莫说我从不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浪费精神，只说近来阮玲珑父亲被查出贪污受贿已交由大理寺审查，而恰好纪北城如今正是大理寺少卿，我便不觉得她这算是为了帮衬我而刻意为之。
毕竟流落的草鸡，谁都想杀来吃。
而纪北城是如何由一个负责庆典礼仪的太常卿变成炙手可热的大理寺少卿的，我不得而知。
不过说起来，许是我消息太不灵通，或者是我成亲后便没心情八卦，这个月以来，朝中便是暗潮汹涌，先是外省各驻地大臣被弹劾私收贿赂，接着又是我父亲一党的人上书弹劾工部侍郎克扣营造粮饷，然后又牵扯出阮玲珑父亲受贿之事，连带出一大批大小官员，皇上在朝上大怒，却是雷厉风行的立马着手调查，撤职的撤职，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行事手段又快又狠。
而这些，我竟都是事后几日才知晓。
我猜想苏南弦此次匆忙下江南，必定和此次朝中的变革有关。谁都知道他是皇上的亲弟，为了避嫌，素来与朝中大臣没什么来往，也只有他，最能代表皇上。
只是朝中的事我不大懂，那日我没事回府看爹爹，却没多少时间与他说话，苏姨娘说他近日来都是如此劳累繁忙，当时阮家尚还未现败势，我也曾就此问过父亲，他却没说什么。只让我安心便是，此事必不会波及到他。
没几日阮家便被查了出来，如今跟着的，恐怕就是沈氏一族了。
想来朝堂之上，果真是变幻莫测，一朝臣子一朝罪人。
我不由得看了一眼阮玲珑，她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神色淡然的样子与以往并无不同，只是若仔细看，还是能看见她眼下的暗沉与眼中的失落。
命运这个东西真是奇妙，前不久我还是众人口中不齿的失败者，无人与我主动说话，若不是看着我父亲姐姐的权势，怕我也是要居于人后，被人嘲笑。而如今因为我嫁进了王府，虽然进去的名头不太好，可我终究还是成了王妃，不仅打败了天之骄女连香芙，还意外的成功赢回了不少名声。
雪中送炭太难，锦上添花谁都喜欢。
七十三
“你看她如今，真是落魄了。”林玉兰的父亲在此次事件中与我父亲同为一党，此刻自然是要与我交好，她见我盯着阮玲珑看，便凑近我与我说道。
到如今这份上，我也没什么心思奚落打压她一个阮玲珑了，可也没什么心思同情她就是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到如今这份上，再怎么苦也只有她自己受。
林玉兰见我不说话，以为我端着面子不好开口，又继续道：“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来，府上出了这样的事，自己父亲还在大理寺关着，换做是我，打死都不出来丢人现眼。”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是万分好奇的，按理说阮家现如今已是一团乱，她如何还有闲情来参加这荷花宴？
因为思索这个问题，整个宴席中我都迷迷糊糊的，林玉兰等好几个已嫁作人妇的女子与我说话我都答得模模糊糊，直到林玉兰抖我的手。
“你看连香芙头上戴的那支并蒂簪。”她发出不屑的嗤声，“原来是被她定了。”
我这才发现原来连香芙也来了，正坐在对面与一众未出嫁的女子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时不时的抬手扶一下头上那支并蒂簪，围着她的不少女子都面露羡色。
林玉兰也是一脸的不平：“我本也想要那对簪子的，只是北城他……”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才道：“你也知道北城这个人节俭惯了，我么，自然不愿与他背道而驰的。”
我见她倒是一副与我交心的模样，也不知说何是好，只好岔开她的话：“说起来，这个月吉祥斋的新品我还没得空去看呢。”
实际上也怪我太懒，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有时借口身体不舒服，连晨昏定省都省了。
想来嫁入王府的一大好处便是不用每日一大早去给婆婆请安，我的婆婆在那深宫内~就算想见，也不是轻易能见的。
林玉兰道：“我倒是去看了，是一副碧玺耳坠，虽说也是佳品，可也没什么非买不可的必要。”她皱了皱眉：“我总觉得，吉祥斋这几年出的首饰，也就那支簪子算得上精品了，也只有那支簪子。”
我道：“并蒂簪多了去了，何必在乎那一件。”
林玉兰以为我心里不舒服才这么说，忙笑道：“也是，我看那簪子的玉，成色就不太好，你看那光照着，有一处还是暗沉些，那金点缀的也不完美。”
其实我是真心实意的安慰她，可见她非要为了迎合我而不断挑自己喜欢之物的毛病，着实难为她了。
我不知林玉兰为何如此瞧不过连香芙，不过我看着连香芙也是浑身不自在，毕竟我算是抢了她的夫君，林玉兰换上副假模假式的笑容过去招呼连香芙后，我便躲在这群妇女中间闹中求静。
今日这荷花宴来的大多是女子，想来近一个月朝中变故颇多，男人们也没心思陪着女人闲闹，至于那些平日就喜欢闲闹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自然有他们更喜欢的去处咯。
没了男人的酒宴，似乎一帮女人也提不起什么劲，倒是平时在相公面前装矜持的妇女们终于逮着个机会能好好的集体八卦一回，连桌上的精制菜肴也顾不得吃了，三五成团的便开始讲。
与上次不同，这次好多人邀我过去与她们一起闲聊，玉竹说我嫁人后开了些窍，不再成日冷着脸高傲的拒绝这些能适当增进自己亲和力的活动，只是我实在听不懂她们所讲的那些，比如她们正在说张三的小妾偷人的事，我便问这个张三是不是上一个八卦的主人公张二的弟弟，然而她们告诉我，张二是上上个故事的李五的表兄，但是张三是下一个八卦故事的猪脚王四的岳丈而张二与王四的老婆又是表亲。
如此错综复杂，还全是些我听都没听过的人，简直比我看一整天话本子去记住每个故事的主角配角龙套更费脑子。
我便寻了个由头离席，只让连翘跟着，让玉竹留在那，若是有人问起，也好有个人交代。
七十四
我出了宴席厅便随便找了个方向走，这里比以前的纪府确实大了不知几倍，只是来来往往并没见多少人，除了统一服饰的家丁丫鬟外，好像也就纪北城与林玉兰吧。
想来林玉兰那个性子，也不知她应该高兴没人与她分相公呢，还是该遗憾她想尽办法弄来的当家主母之位，却连一个可以施威的对象也没有。
倒也是遗憾。
中午的日头大，我走了一会就开始觉得热，远远看见前面有个小湖，我便领着连翘打算去湖边的小亭坐坐。
谁知还没走近，连香芙便斜刺出来，我吓了一跳，也不知她是埋伏在这呢，还是突然闯出被我看见。
我看见了她，她自然也看见了我。只是站在我前面几步，冷冷的打量着我。
我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这时候转身走人不知道会不会太伤人。
只好干笑两声，道：“连小姐头上的簪子真漂亮呀。”
她盯着我看了会，突然笑了，幽幽道：“有心人送的，自然是精挑细选送给我最好的了。”
我觉得她话里有话，也不笑了，同样冷冷的回视她。
她朝我走近两步，问道：“顾小姐也喜欢么？我也可以让给你呀。”
连翘喝道：“放肆，见着王妃还不行礼？”
连香芙嗤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好像在说着：我可知道，你这王妃是怎么来的。
纵然我心里沸腾，可面上还是得装得一脸平静，笑道：“好呀，既然连小姐如此大方，便送给本妃好了。”我故意娇笑两声：“反正，这种簪子的巧妙之处在于和自己的情郎一人一支插着，那才有意思呢。”
说完便笑眯眯的看着她。
她咬着下唇盯着我看一阵，哼了一声，便跑了。
我摇摇头，其实她这又是何必，我从没有与她争过，更何况，她也没输。
至少我开口求不到的东西，他却轻易送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