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七十五
连香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有心人指的是谁，不用猜我也知道。
我刻意忽略心底里那股闷闷的感觉，舒了口气，继续往湖边走去。
谁知我刚走到湖边，便听见有人在身后喊我。
我转过头，惊讶的看见阮玲珑正站在一棵柳树底下，直直的看着我。
见着我转身，她施施然走上前，开门见山道：“能和你说一会话么？”
我不知她来意，但料想她并不能拿我如何，便让连翘远远地候着，与她走进湖边那座小亭。
岸边果真是要凉爽许多，我见着她虽面色平静，但鬓边已有细密的汗冒出，便开口道：“坐吧。”
她倒也不推辞，在我对面坐下，看了我一会，道：“你知道么，我很羡慕你。”
我想了想，道：“我不奇怪。”
闻言，她笑了一下，道：“我以为你会问我羡慕什么。没想到……不过你这样说，还真是符合你的性格。”
我没有说话，她来找我，绝不是为了跟我说一句羡慕我，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在这些话题上浪费时间。
果然，她沉默了一会，便开口道：“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家的事。”
我点点头。
“那你也知道，这次全国上下，大小官员一一彻查，是皇上与你父亲二人一早便策划好的么？”
我暗惊，这个我倒是一点不知道。
她见我这般表情，苦笑了一下，感叹道：“这世上有些人，还真是生下来就让人羡慕嫉妒的，就好像你，有当丞相的爹爹疼爱，姐姐又是当今皇后，是皇上最喜欢的女人，他们有什么事都是站在你面前，替你做好一切，如今你又嫁进了王府。”她顿住，看了我一眼：“举目整个大周国，还有哪个女子比得过你的福气。”
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在别人眼中我竟是这么有福气的一个人，只是她的说法让我有些不舒服，我不否认比起别人来，我做人做事都可以更加随心所欲，只是这并不代表我就真的喜欢别人替我安排好一切，更不代表我就真的觉得幸福，就好比她觉得我嫁入王府很幸福，可是又有谁知道同床异梦的感觉呢？
我不愿与她说这些，只好皱眉道：“你有什么事便直接说吧。”
她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我希望你能帮我。”
我叹口气：“你在开口前，便应该知道，我没这个能力帮你。”
她突然站起，疾步走了过来，抓起我的手臂，凄然道：“我承认上次的事情是我做错，我当初不该骗珏明，说要成全你们，而私自跑去太后面前求情。”
我想甩开她的手，然而她却死死地抓着我不放，我只好冷然道：“这些事早就过去了，如今我也成亲，也能理解你当初的心情，我不怪你。”
她愣了一下，转而更加歇斯底里：“他现在还是爱你，你知道么？我时常半夜睡不着，一个人睁着眼睛看着身边睡着的人，他本该是我最亲密的人，可是他梦里从来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她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拖着我的手，满眼是泪的望着我，凄然道：“当初他之所以同意与我成亲，是他早就知道你皇上与你父亲要对付沈家，他不愿让你痛苦让你难过，所以他宁愿早些让你死心。顾小姐，我求你，只要你对你父亲说两句话，让他手下留情些，或者，或者让他在皇上面前开口求求情，不要对我们阮家赶尽杀绝，我愿意主动离开珏明，成全你们。真的，顾小姐……“
我听她越说越离谱，急着想挣脱开她的手又不得，气急败坏道：“你胡说什么呢，你快放开我。”
她果真一下子放开了我，害我一个不注意险些摔倒。
只是她死活不愿起身，还好旁边没什么人，不然这一幕被人看见传了出去，我这好不容易才捞回些的名声可又得臭了。
我只好深吸口气，尽量心平气和的对她说道：“这件事我确实帮不了你，你既然知道是皇上要对付沈家，那你也该知道此事就不是我父亲能管得了的事，再者说，现在能帮得了你的，也只有沈氏一党，你要求的应该是沈家的人。”
说起来我也奇怪，出了这样的事，沈家与阮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以他们两家的关系，也不存在什么避嫌不避嫌的，沈氏当初愿意与阮家结亲，想必阮家与沈家的关系比不简单，如今……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规劝她：“你父亲的事，问过沈珏明没有？”
她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他恨我还来不及，怎么会帮我，不然，我也不会来求你。”
我与她这么说话颇累，只好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朝堂上的事，不是你我就能决定左右的，你父亲的事，想必皇上自有公断，你且放宽心。”
她却听不进去，摇头道：“我只求保住我阮氏一族所有人的性命，流放也好为奴为婢也好，只要父亲能保住一命，我什么都能放弃，顾小姐，刚刚你也看见了，连香芙头上戴的那支玉簪分明就是睿亲王相赠，你与他成亲第二日我便在吉祥斋撞见他，迟早有一天，他也是会将连香芙娶进门，与你平起平坐！”
她这话算是狠狠的刺到我软肋上了，也不知怎的，刚才听见她说沈珏明对我还尚有怀念，我连心跳也没快半点，如今埋在自己心里的秘密被人当众戳穿，我只觉羞愤难当，再也不想与她纠缠下去，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却被她一把抱住腿，听她说道：“顾小姐，只要你想，就能与沈珏明在一起，你与其和一个心里没有你的男人在一起，不如与他和离，跟一个心心念念只有你的男人过一辈子。”
我心里愤怒至极，冷笑道：“你倒是想的好，既然你都知道皇上要对付沈家，你觉得我还能有机会嫁给沈珏明么？”
她连忙摇头保证：“你放心，皇上只是打压沈家在朝中的羽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家一时也倒不了台。更何况沈珏明不曾参与过他父亲的事，皇上也算看重他，想必不会拿他如何。”
我笑她太过天真，假如沈家一朝失势，罪臣之子怎可能再见天颜？不管沈珏明如何清白如何高风亮节，他只要还是沈尚书的儿子，便就脱不了牵连。
我用力将她手挣开，厉声道：“此事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帮你，也帮不了你，趁着沈家还没失势，你赶紧想想退路吧。”
说完便不再理会她，几乎是跑着出了凉亭。
七十六
连翘见我气喘吁吁，忙问道：“小姐可是受了欺负？”
我摆摆手道：“没有，只是被缠了一会。”
她见我不愿多说，便不再多问，默默的跟在我后面。
我现在脑中一片混乱，一会是连香芙头上那支玉簪，一会是阮玲珑所说的话，又想到皇上要对付沈家，不免又担心沈珏明如何。
总之是毫无思绪。
我与连翘匆匆回了宴厅，众人早已是下去歇息了，林玉兰守在厅内，见着我回来了，连忙迎上来关切道：“这么大的太阳，妹妹还到处跑，可别受了热。”
我也没心情管她这过度的热情，只皱起眉头道：“我正是要来跟姐姐告罪一声，许是走得久了有些受热，现在有些不舒服，想回府休息休息，还望姐姐原谅。”
林玉兰立马露出一副焦急的表情，急道：“看你嘴唇白的，怕是中暑了，还回府做什么，先留下休息休息，我这就派人去请大夫来。”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就是觉得头昏得很，想来睡睡便好了，无什么大碍的。”
她看了我一会，突然道：“可是阮玲珑与你说了什么？”
我讶然，她这识人看色的本事还真是不简单。
她又凑近我耳边说道：“我早便猜着她在这当口还有心情来赴宴被我们打压，定是心怀鬼胎，她可是求你帮她阮家一把？”
我点点头。
她便拉着我先坐下，神神秘秘道：“妹妹，你可千万别动了宽容的心思，且不说这阮玲珑以前对你如何，就说她这人素来生了颗玲珑心，算计起人来，你我还不是她的对手。何况，”说到这，她停下，看眼我身边的连翘玉竹，我会其意，便挥手让她们先下去。
她这才继续道：“何况，我这里的消息是，皇上顾念沈尚书是三朝元老，当初拥立新君也有他一份功劳，所以这次闹这么大，顶多让他自己告老还乡。可是皇上不拿沈家怎么着，之前与沈家有牵连的可都是一个个查出来严惩的，阮家也算个大头，所以连沈尚书也急着撇清关系，连阮玲珑也被送回了娘家，以保全自己呀。”
我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禁好奇：“你何处来的这些消息？”
她倒是毫不避讳隐瞒：“北城有时与我说一些，大部分便是我爹爹告诉我的。”她笑了一下，又道：“说起来，这次多亏了顾丞相给林府指了条明路呢。”
原来如此，我便是奇怪，就算她在如何想讨好我，也不至于对我如此掏心挖肺的，看来她认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只是听了她这些话，我并没有多开心，至多是心里担心沈珏明的那块石头放下了，也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真的已经放下了他，如今有的，不过是青梅竹马之间的友情罢了。
我扯了个笑，道：“多谢姐姐这番告解了，妹妹也知道这其中利害关系，不会做傻事的。”
她这便放心了，笑着拍拍我的手，道：“既然妹妹想提前回府，姐姐也不留了，这便让人准备马车去，只是妹妹回府之后切不可再多想这事，平白费了心神。”
我自然是点头答应。
七十七
我记得幼时跟着姐姐进宫，那时皇上还只是皇子，太后也还只是宫妃。
姐姐一向是乖巧懂事的谨遵宫里的规矩，不乱跑，不多问，所以直到现在，太后也还是很喜欢她。
不像我，从小野惯了，进了宫也坐不住，趁他们不注意，便溜出去自己玩。
也因是这样的性子，以至于我看见那只我明知会带给我伤害的波斯猫时，我仍是想也不想便悄悄靠近它，逗弄它过来让我抱抱。
虽然后来我因此起了满身的红疹，一连泡了好几次药浴才好。
可是我就是喜欢那种感觉，明知是危险不能靠近的，可就是这种危险感，让我觉得特别刺激。
就像苏南弦，他就像一味毒药，一旦靠近便会丧命，可我偏偏忍不住靠近，忍不住去了解。
或许我应该像阮玲珑所说，奏请皇上与他和离，在沈家这事风平浪尽过后和一个深爱着我的男人在一起。
可这有什么意思呢？
就算那支玉簪是他送的又如何，现在我才是王妃。
如此一想，我便觉得好过多了，心里那股郁闷烦躁感也消失不少，想来人之所以烦恼，皆是自己想不通。
何况，我私心里觉得阮玲珑此时来找我绝不像表面想来的那么简单，我一点也不相信一个平日视我为仇敌的女人，还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会在自己潦倒时候，转而去求一个自己的仇敌。
七十八
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也不关心，所以就算近日来各级官员及其家眷战战兢兢人心惶惶，我的日子依旧过得优哉游哉。
所以苏南弦回来时，我正好一个人躺在院中的树荫下乘凉。
他没有叫人通传一声，我本是闭着眼睛自己慢慢悠悠的摇着扇子，嘴里不时哼一两句自己也听不懂的调子。
直到闭着的眼睛感觉到头顶有阴影压过，我才猛地睁开眼，便见他站在我身后，正低着头笑得一脸灿烂。
我颇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起身，径直又闭上眼睛。
他轻笑两声，道：“娘子便是这样迎接千里迢迢赶回家的相公么？”
我弯起嘴角，睁开眼睛，故作惊讶道：“王爷不说话，妾身还以为又是自个儿在做梦呢。”
他听了，愣了一下，便爽朗的笑道：“叶儿这张嘴，真是黑的也能被你说成是白的。”
我起身站在他身边，替他摇了两下扇子，谄媚道：“妾身哪比得上王爷，当初在宫里王爷对妾身的一番指教，不也叫妾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么？”
我对那事恨得牙痒痒，一直伺机寻找机会讽刺他一两句，这次可算是找着机会了。
可是他一点不介意我暗指他嘴巴与女子一般毒辣，笑道：“说起这事，本王一直有一个好奇，平日里虽听说夫人骄横跋扈，可从来不知道夫人私底下却是喜欢看男子欢好图，那日在马车上撞见夫人……”
他故意停下没有说完，我却羞得脸通红，这人真是气量小的很，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不说，还要牵扯些我以往不好的名声进来，着实是小肚鸡肠。
“说起来，本王倒觉得那也可算是闺房情趣，就是本王找遍夫人的嫁妆，也没见着那一箱画册子，难道是夫人没有带过来？”
我哭笑不得，却松了口气，那画册我当然是带过来了，藏在一个极隐蔽的地方，量他也找不到。于是连忙点头：“那些不过是替人家代为保管而已，早还给人家了。”
“原来如此。”他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又笑得一脸狡猾，我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却就此打住，转而牵起我的手，拉着我往屋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