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二十一
大地开始回春,日间也渐渐暖了起来,盛京的春天来得似乎特别的快,仿佛亘古沉睡的神突然睁开眼睛,明明前几日还是小雪纷飞,这几日就整日整日的春阳灿烂了。
我歪在马车的软榻上,闭着眼听着车外车水马龙,昨日连翘便打听到这次连香芙的开春宴,遍请盛京各大世家贵族子女,连楚雄虽已年逾五十,然而马上之风仍是不可小窥,乃是先皇亲封的大将军,再加上连家好几个儿子在军中各部任职,盛京的世家贵族谁敢不卖连大小姐的面子?好多人都只怕求其门而不得入。
自然,避不可避的要碰上阮玲珑了。
我想她如今算是风光了,娘家父亲才被升为兵部尚书,深受皇上器重,夫家公公任职于户部官拜尚书,掌管大周的赋税财政,沈珏明目前虽只是工部主事,却好歹是个天子脚下的正九品,何况他从翰林院进入工部全凭自己的本事,在低位不过只是磨练,青云直上不过是早晚的事。
从前我看不上她,无数次的宴会也不过只隐隐记得有这么一个人而已,现如今全城人都知道我厚着脸皮想嫁给她的夫君,她贤良淑德,被骄横跋扈的我逼得自甘为妾,倒成了妇德的代表。我从昔日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跌价成了沈珏明的“弃妇”,想来也好笑,之前大家都知我与沈珏明青梅竹马,也没有人说我被弃,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人人都可以来说我,人人都敢猜测沈珏明是因为受不了我的骄横才弃我。
倒成了我的自作孽了。
如此想着的时候,马车便停了下来,玉竹扶着我起身,又为我整理了衣衫,我才缓缓步出马车。
二十二
果不其然,自我车子到来,便有不少人注意,我刚一下车,不少人都窃窃私语起来,时不时的看我一眼,面露诧色。
我见怪不怪,面无表情的对玉竹说声:“进去吧。”便昂首挺胸的随着迎门的小厮进了将军府。
一般世家贵族的小姐公子在府中设宴,邀请的都是年岁相仿的公子小姐,连香芙在家中排五,上头四个都是哥哥,其中大哥三哥皆是一母同胞正妻所生,其余两个便是庶出了。
见我进来,连香芙如往常般过来拉我的手,“妹妹可算来了,许久不见,香芙甚是想念。”又拉过一旁的男子与我介绍:“姐姐还没见过我家三哥吧?”
我只见过连家的老大,只觉得其人甚是强壮威武,如今见了这位,倒有些觉得不像是他哥哥的样子。
“在下连季礼,见过顾小姐。“
他肤色偏黑,许是经常在日光下操练的缘故,头发用暗绿色的玉冠束起,便在他本显硬朗英气的五官中添加了一些书生气,倒不像是一般武夫那样让人觉得粗矿了。眉似剑锋,眸若星灿,笑得温柔得体。谈吐举止皆像是风流雅士一般,我不禁也微笑着回礼。
他微微愣了一下,许是见我不像外界传言那般骄傲无礼,不过旋即又神色如常,说了个托词,便离开了。
我回过头时仍见连香芙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我喊了她一声,她又笑着拉我去宴厅了。
二十三
此刻还不是吃饭的时候,不少人都只在外厅或者花园中戏耍游玩,我进去的时候厅中只有寥寥几人,也没人注意到我。
渐渐的人便多了,不少人进来时都要偏头看我一下,我仍是神色如常,一边听玉竹在我身边耳语谁谁谁对我翻白眼了,谁谁谁又朝我指指点点了,我越听越笑,嘴角笑容一直不变,神色也是平静,只管喝着杯中的果酒。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我斜着眼看过去,便见阮玲珑等人说说笑笑的走了进来。
今日她身穿藕色底杜鹃暗纹春衫,头发挽成惊鹄髻,斜插了几只发簪并步摇,脸上略施粉黛,只在眉心描了一朵粉色花箔。倒衬得她浑身一股仙气,像是初下凡的仙子。
我不知她以前如何,只知她现如今可成了众人眼中苦情的女子了,见她进来,不少本已坐下的女子都起身围了过去,我见她站在众人中微笑得端庄,连眉眼都写了“温柔”二字。
“小姐,那阮氏看着好生来气!“玉竹跟着我许久,性子也有些骄横了,此刻见阮氏得意,便沉不住气。
“无妨,你不看便是。“我没有侧头,仍是喝酒。只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厅中情景。
不一会那边便散了,连香芙牵着阮玲珑落座,不偏不倚正在我对面。
我心里好笑:以前从没在意听说的人,如今也与我同席而坐了。
她软软的坐下,仍是挺直了身子,不像我这般软软的歪在软垫上,见我看她,她也似什么都没发生般,微笑着向我点头。
眼中既无得意,也无嘲讽。
我倒是小看了她。
连香芙在主位上坐下后也不急着开宴,只巴巴的看着外面,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我环顾四周,不见连季礼的身影。
这时听见门外下人高声唱和:“睿亲王到。“
我一愣,他怎会来此?随即想到连将军在朝中的地位,便也了然。
我刻意不去看他,却还是忍不住在他走过我座前时抬起头来,他似乎没看见我,从容的走上主席,对连香芙抱歉道:“不好意思,小王临时有事,来晚了。还望连小姐见谅。”
身为亲王,来了是给她面子,不来是情理所在,同理,来晚了道歉是显示他君子风度顺便还能讨好美人。
他这次换了暗绿底描金丝祥云金边锦服,倒是骚包得紧。
却见连香芙羞红了脸,低声与他说了什么,他便低声回了去,满脸皆是暧昧的调笑。
我心里嗤了一声,侧头问连翘:“一般王爷不是都在自己封底呆着,不召不回的么?”
连翘靠上前来,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一般是如此,只是睿亲王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同胞弟弟,比起那些异母兄弟自然亲厚些,太后疼惜小儿子,自然舍不得他去封底受苦,再加上睿亲王从来都是随性惯了的,喜好风月热衷玩乐,听说在宫里时便是夜夜笙歌,如今有了自己的王府,更是散漫随性。所以皇上才特准他留在盛京。“
我点点头,见他与连香芙一道坐在主席上,不停有人上前与他攀谈,他都是一脸笑意,闲闲散散的歪在垫上,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
我却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不想与他一样显得太过随便了,谁知他明明垂着眸认真听着连香芙说话,此刻眼睛一抬,却是直直的看着我,眼中满是戏谑。
我也不知怎么了,有些心虚的转头,过了许久才敢撇着眼去看,他早已是云淡风轻的与连季礼说着话了。
二十四
宴席已经开了,传菜的侍女不停的在厅中走动,我看了看桌前的菜式,皆是精致,便安安心心的开始吃菜。
吃到一半,却听阮玲珑朗声道:“今次妹妹设宴款待,姐姐没有什么好东西相赠,只近日在家苦闷无聊之时作了幅画,还望妹妹笑纳。”说着身边的丫鬟便捧了盒子递上去。
不过她这番话说得着实是好,近日在家苦闷无聊,为何苦闷无聊?不用猜也知道,众人闻言都朝我看来。
我一一受了,玉竹在身后沉不住气,被连翘一把拉住:“此时出声,小姐才是真的被坐定了抢夫之名。”
我暗赞连翘一声,面上不动声色。
这时也有见不得阮玲珑近来风头大盛的人出言讥讽:“心中苦闷之时作的画何必现于人前?如今拿来送人,也不知阮姐姐出于何意?”
连香芙忙出声作和:“不如看看阮姐姐的画吧,素来听闻阮姐姐的画灵动如生,如今可算有眼福了。”
说话时便打开盒子拿出了画轴,缓缓打开。
却见一副百花争艳图跃然纸上,如此也便罢了,画纸上明明没用金色,却让人觉得金光闪闪。
地下众人都赞叹一声,纷纷询问,连香芙也是一脸惊喜,出声询问:“姐姐这幅画,可是用金丝线勾边?“
阮玲珑这次掩不住得意,看了眼刚才出言讥讽她的人,缓缓道:“妹妹好眼力,此画正是用金丝线缝制。“
词语一出,座下一片哗然。
连香芙此时已收起了刚才的惊讶,赞叹道:“姐姐好手法,不仅这百花图栩栩如生,这以针连金丝,一针一针细密缝制勾边的手法更是巧妙。“又翻过手中的画,惊道:“背后竟无针脚……”
片刻后笑道:“我算是佩服姐姐玲珑二字了,姐姐不仅有颗七彩玲珑心,更是有双玲珑妙手啊。”
这下满座皆是惊叹佩服之声了。
玉竹喜好女红,这时也是不解:“小姐,何故用针线缝制,却没有针脚?”
我偏过头掩嘴低声解释:“她必是用极细的针,穿了极细的金丝,挑破画纸的第一层,所以只见画面上有金丝,背面却完好无损。”
玉竹此时也是不得不赞叹一声:“那针得多细呀,也亏了她。”
连翘也低声道:“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小姐输了她不算难堪。”
我低头笑笑,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