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我有些窘迫,其实刚才我也只是凭着一股冲动跑来找他,本想劝说他及时收手,但是如今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顺便鄙视一下自己,刚才未免太天真了些,就算他内心是个细腻温柔的人,也不会就因为一个女人的一句话,便放着自己和这么多誓死跟随的人的性命不顾而半途投降。
是以他问我来找他做什么,我还真的不知道。
只好支支吾吾道:“那个,谢谢你让人帮我捡树枝……”
他愣了一下,笑道:“之前送你金银送你锦衣没见你来说声谢谢,如今不过是让人捡了些不值钱的树枝来,你就这么感动?”
我本想反驳他,说一句“此事无关乎钱而在于心”的话,不过话要出口之时却觉得这么说起来未免有些太过暧昧了,便张了张嘴,将话吞进肚里。
他没等到我的回答,无所谓的笑笑,伸手将我揽进怀里,自己却懒在我身上。
他虽然瘦,可是却很结实,我如此孱弱的身子怎么守得住,忙连声呼痛。
“别动,让我靠一会。”
我住了声,侧过头看着他。
他似乎很久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眼下乌青一团,胡渣横生,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此刻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异常疲惫。
我不自觉的伸手抚上他的眉头,想将他的眉头抚平。手刚触到他的皮肤,却猛然惊醒,我怎么能对一个这样的人生出同情呢?
他一把拉住我正要退缩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脸上,带着我的手摩挲:“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
我一愣。
他又道:“近来军心越来越不稳,我之所以这么急着行军,便是要赶在生出大变之前到达盛京,那时候,就算是有人不愿意上阵,也不得不上了。”
我沉默不语。
“呵呵。”他落寞的笑了笑:“我也知道,这样的军队上阵,必死无疑。”
他忽而坐起身,凝视着我道:“要是我现在撒手不干,你愿不愿意跟着我浪迹天涯,从此隐姓埋名再不过问世事?”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下意识道:“可是,你手下的那些人怎么办?”
他苦笑一下:“我不过也是随口问问罢了。”他喟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现在是不得不做,不得不死。”
我突然见不得他这么悲观落寞的样子,只好胡乱安慰道:“你别太担心,事情……事情或许……”
只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私心里我自然不希望他赢,因为在我心里,连仲彦做皇帝绝对不比苏景壬,他对于大情大爱看得还太重,不像苏景壬,连跟他这么多年的姐姐,也可以放弃。
他苦笑:“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的。”
我只好静默。
默了半响,我小心翼翼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你为什么会……会,喜欢我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个问题盘亘在我心里很久了,今天不问,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他似乎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乍一听我问起,也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忙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自以为喜欢我,其实是喜欢我身上那些你没有的东西?”
他似乎有仔细思考,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半响,抱我起身,道:“夜深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我只好点点头,和他道了声别,出了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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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回了自己的帐内,小枣已经洗完澡收拾干净了,见着我回去,不好意思的说道:“等了你一会,见你一直没回来,奴婢便先洗了。”
我笑笑:“本来就让你不要等我。”
说着一边自己解衣拆发,小枣走过来帮忙,道:“还有好多热水,奴婢刚刚又烧了一次,夜深了,小姐快去洗洗休息吧。”
我点点头,感激道:“你先睡吧,我自己能行。”
小枣推辞了几次,见我执意如此,只好脱了外衣躺下睡觉,我轻手轻脚的进了盛满热水的澡盆,浑身上下感受着多日不曾享受到的温暖舒适,身心说不出的惬意。
不过我从没有一个人洗澡过,头发洗到一半便松了下来,荡进水里弄湿了,我又不愿将头发靠近火堆去烘,索性用换下的衣服将弄湿的部分擦了擦,见小枣睡熟了,便小心翼翼的提着衣服打算去河边洗一洗,顺便晾凉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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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驻扎时我便仔细观察了周围的地形,知道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有一个小湖,之前坐在马车上我便看见了,此刻我正是打算去那小湖边。
不过等我到了小湖边,那里已经坐着另外一个人。
我一时间进退不得,正在犹豫之际,却听那人头也不回的轻声道:“要是觉得我在这不方便,我可以离开。”
我莫名的舒了口气,提着衣服缓步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苏南弦侧过头,冲我微微一笑:“要我离开么?”
我无奈道:“你觉得呢?”
他便又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夜风很凉,尤其是林间荒野的夜风,我仗着刚刚泡过热水,皮肤上的热度还没退散,也不觉得冷。
只是苏南弦只穿了一件外衣,单单薄薄的样子,也不知道冷不冷。
我本以为经过上次的事情,再次和他单独见面会气氛尴尬,至少也是冷面相对。谁知从一开始到现在,虽然我们只说了两句话,但是沉默之中的气氛却非常的好,一点不让人觉得难捱。
好像在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却又觉得靠得很近。
让我想起以前在王府的日子,他清闲的时候总爱无时无刻的与我厮混在一起,自己煮一壶茶,配上连翘亲手做的小点心,他拿着书册看得专注,我捧着话本子时不时乐不可支,我还记得每当这时,他总会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将脑袋搁在我肩上,非要我将欢喜的桥段念给他听。
这些光景都好像昨日之事,他的一眸一笑我都记得清楚,他说过的话,做过的动作,都好像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经久不散。
以至于我现在侧过身看着他光洁挺拔的侧脸,竟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
他站起身,柔声道:“夜深了,我先回去了。”又抬起下巴指指我放在身旁的脏衣服:“夜里湖水凉,衣裳就不要洗了,快回去吧。”
说着,便转身要离开。
我一时没忍住,急忙喊住他:“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他转过身。
我想了想,鼓起勇气:“以前你说,不管任何时候,我都要相信你。”我顿了顿,满怀期望的望着他:“那么,现在我还能相信你么?”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还记得他说过的话,愣了一下,才道:“我以前也曾说过,眼睛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当你对周围产生怀疑的时候,不如用心去看。”
我暗暗握住拳头,直直的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却笑道:“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我赶紧点头。
“他对你做的这些,你有感动么?”
他脸上仍带着笑,语气却非常认真,我想了想,郑重的点点头:“有。”
回答后,我小心的观察他的神色,却见他若有所思,随后对我说道:“再过几日,我们便要到孟有了,到时候,你要多加小心。”
我明了的拼命点头。
他似乎很欣慰,转过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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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一路不停的赶到孟有,已经是八日过后了。
期间也路过不少城镇,但是因为圣旨的关系,沿途中连仲彦并没受到太多的抵抗,城镇的官兵百姓大部分都乖乖在军队进城之后便投降,只是连仲彦也没捞到什么好来,城中除了每家每户必须的粮食之外,再也找不出多余的来,他明知这是百姓对他无声的抵抗,却也不能发火,除了每日的脸越来越冷外,话也日渐稀少。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事发生,在我们到达孟有三日之后,从没露面的连楚雄和连伯涛竟然出现在了孟有,且还带回了大批的粮草!
惊讶之余,我总算知道了连楚雄这段时间都在哪里,原来他们真的勾结了孔丹,且还向孔丹借粮来攻打大周!
我一时间悲痛交加,就算是我这种从不关心国家兴亡的小女子,也深深的觉得此举之下作!
是以接风宴我并未出席,连仲彦来劝了一次,说是连楚雄已经没有怪罪我的意思了,我依旧语气冷淡的拒绝了,他默了一会,叹口气便离开了。
连楚雄回来的第三天,连仲彦便带着大部分的兵马连夜行军至盛京,我有些惊讶,本以为连楚雄回来了,这大将之位便应当由连楚雄担任,却没想领兵前行的仍是连仲彦,甚至连伯涛都只是一个参将而已。
连仲彦不是不受宠么?若是如此,那到时候的功劳要算在谁的头上呢?
我不相信若是盛京破了,连楚雄还有脸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将这个功劳按在自己或连伯涛头上,就算连仲彦愿意,他手下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也不愿意,连楚雄此举,究竟玩的是什么把戏。
不过更叫我惊讶的,是连仲彦行军带着我就算了,就连上战场,也将我扮作亲随带上。
我极力婉拒,他却安慰我:“只要你跟在我身边,绝对没有危险,别怕。”
我还是强力拒绝,他终于露出他的本性,将这段日子的温柔假面统统撕毁,让吩咐书景替我换了衣裳穿了甲胄,便将我按在了马背上。
没错,除了我之外,他还带上了书景。
不过比起我这个拖油瓶,书景却是名正言顺的要上战场之人,我听说她武功还不错,又对连仲彦有着绝对的忠心,是以除了通房丫头之外,她还负责担当亲卫一职。
当然,以上的通房丫头,纯属道听,无从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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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出发前,我还意外却又情理之中的见着了同样一身铁甲的苏南弦,我极少见着他这个样子,被他挺拔俊朗的身姿迷得差一点上不去马。
他却平静多了,除了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忧虑然后渐渐紧锁眉头之外,他连一句话也没对我说。
不过之后的路程中,我便总能感觉到他若有似无的眼神时常落在我身上。
我还是有些欢喜的。
等到了暌违已久的盛京,我竟然差点哽咽出声,虽然我还没进得城内,但是只看看这气势雄壮的城楼,庄严肃穆的城墙,我便觉得莫名的亲切。
以前我从这城门洞内来来回回不止几千次,每一次出了城再回来,几乎都没注意过这城墙高门,如今见着它,竟生出一些些乡愁来。
果真是失去后才知道珍惜,这里是我生长的家乡,她就像是一位母亲,包容接纳着人们的一切。
而如今,我竟然站在她面前,眼见着别人对她举起了刺刀。
我忽然间便情绪失控,打马行至主将战车旁,发泄似的对一身重甲的连仲彦低声咆哮道:“我明白你带我来的目的了,你想要我亲眼看着自己的故乡惨遭血洗,你想证明我的梦彻彻底底的碎了,你想让我彻底的死心!你真残忍!!”
连仲彦没说话,站在他身后的书景一个翻身便跃下战车,一挥手便给了我一巴掌。
这一巴掌来得突然且迅速,我不过刚见着她举起手,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挡,巴掌便已经落在了脸上。
我呆愣住,失神的看看她,又看看战车上端坐的连仲彦,再看看一旁站在战车上一脸铁青的苏南弦。
“够了,收起你那点小心思,一开始我就说过的话,你忘了么?”
似乎是身上的重甲给了他莫名的气势,头盔面罩下的他虽然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甚至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却让人生出莫名的惧意,我再也看不出他眼角的风流邪气,除了冷漠除了决绝,好像再无其他。
我茫然的转了一圈,我身在战场的中心,身旁环绕的是千千万万利刃雄兵。
前方是熟悉的城墙,房顶上飘荡的是无数明黄的龙纹旗幡。
我再回头看看连仲彦,突然就开始明白。
这也许,就是我和他的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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