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送走了姨娘，府上最清闲的莫过于我了。
每日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也不用担心起晚了耽搁了姨娘们的请安，被人说闲话。更不用每天纠结到底要不要主动劝说苏南弦去姨娘那歇息，以此体现我的主母大气。
府里的人还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不知何时盛京里都传出了我乃强悍妒妇的谣言，说我容不下妾室，逼着王爷将她们送出盛京，独霸王府。
玉竹给我说时我只觉得像在听人家的故事，什么雨夜罚跪啦，什么烈日暴晒啦，什么脸上刻字啦，穿得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她和连翘气得半死，我和苏南弦倒是无所谓，这样也好，我这名声传出去了，看还有哪个女人敢巴着送上来让我欺负。
不过大出我意料的是太后的态度，听说有皇上的妃子在她面前说起关于我的留言，却被她严厉斥责，惹得众人皆不敢在她面前说我半个不好来。
我将此事说给苏南弦听，他闻言并不惊讶，反而笑眯眯的摸摸我的头，道：“母后她老人家看过的人比你吃的盐还多，你是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
我暗自咂舌，却在下一次进宫时放开了许多，也能陪着她说会话了，甚至也会说些民间笑话逗她一笑，我发现深宫中斗争了一辈子的女人似乎很寂寞，她的前半生和自己夫君的所有女人斗，最后夫君死了，才得到了她毕生最大的荣耀——登上太后之位，可她的后半生似乎并不快乐，我极少见她笑，也极少见她不笑，该如何说呢？就好像她的情绪永远是设定好的摆在那，不仔细推究，只觉得她是平静的，微笑的，可等到你再细想，又觉得她是孤独的，不快乐的。
我回家告诉苏南弦，他沉默良久，才道：“母后她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心思早已是旁人难以揣测的了，就连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时常看不透。”
他说话的样子寂寥而深远，我好像从没看过他如此模样，仿佛这才是来自深宫内院里的最真实的他，孤独寂寞，封闭内心，显得那么让人心疼。
我忍不住搂住他，学着他安慰我的模样，伸手抚摸他的头发，柔声道：“那等连翘的婚事忙完了，我便时常去宫里陪陪她，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却紧搂住我。
我突然想到一事，便兴奋问道：“是不是因为你见多了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所以才要将府里的姨娘都送走？”
他愣了一下，点头道：“柔依梅丽她们都是别人送来的歌姬，我若不要她们，她们也无处可去。送她们走，我唯一觉得亏欠的便是琼玉，当年她哥哥是我身边的近卫，与我一道出游时遇上了刺客，若不是他舍生替我挡下毒箭，恐怕我早就没命了，琼玉是他咽气前念着的人，我接她进府，本打算好好待她……我终究还是做不到情义两全。”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想了半天，道：“或许她宁愿你不爱她，也不想要你为了报答她哥哥的恩情，而假装自己爱她吧？”
他沉默许久，才点点头道：“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打算等这段时间过了，便给她个侧妃的名分，也使她以后的日子好过些。”
我点点头，赞同道：“情义上无法弥补，便只有这样了。”
不知怎的，我又想到姐姐和皇上，我忍了许久也没忍住，问他道：“当年皇上娶我姐姐，是不是也是为了感谢我家助他顺利登基呢？还是，他得到父亲鼎力支持的条件，便是娶我姐姐为后？”
他神色不明，想了半响，才道：“当初你因为犯错被禁足宫中，我进宫来看你时，你画了一幅画，你还记得么？”
我被他奚落了半天，自然是记得。
他又道：“你画那幅画时，是什么感受？”
我想了想，仔细回忆了那天的情境，说道：“那日阳光和煦，我站于一旁作画，姐姐与他各自读书煮茶，虽无甚亲密行为，可他们不经意抬眼对视间的那份情谊都深深的流转在眼里，我看得真切。”
“若不是互相喜欢，能做戏做到如此么？”他再一次发问。
我摇头道：“皇上看姐姐时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他见着姐姐时总会露出不自觉的微笑，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想起那晚他看连香芙时的神情，表面对她一派纵容，眼睛里却是一片清冷，就连连香芙对着自己亲弟弟的正妃吃醋刁难，他也无动于衷。
过于软弱自卑的人或许会因为太爱对方而不敢表现出自己的醋意，不管对方做什么不合理的事都选择纵容到底。可是皇上不同，他是天子，是这个世界最有权力的男人，他说一不二无人敢违逆，他的傲气怎么可能让他容忍？
若不是太爱，就是一点也不爱。
我想清楚这些，忍不住便是一阵唏嘘。
只是不明白，他娶连香芙是为了笼络连家，可是这和姐姐没有矛盾啊？
苏南弦却不让我再多想，安抚我道：“如今你时常进宫，也见着你姐姐在宫里并非过得不好，你何必想这么多？”
我想想也是，姐姐近日看上去气色不错，我又时常进宫与她说话，想来确实是我想太多了。
苏南弦又道：“很多事情不像是表面看来的那样简单，或许一件事，你以为你看到的听到的便是事实，而实际上内里还有你并不知道的内情。”他执起我双手，认真道：“所以，叶儿，答应我，不要轻易相信你的眼睛。”
我见他这么认真，却迷惑的很，傻傻道：“那我要相信谁？”
“相信你的心。”他认真道：“用你的心去看去听，什么是假什么是真，什么是权宜之计，什么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觉得他话中有话，却心知他若是不愿说那必是怎么问都问不出来的。
现在我愿意相信他，而不是一定要知道个究竟，我想他是不会害我的。
于是点点头，认真道：“我答应你。”
连翘成亲那日艳阳高照，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我一大早便起床为她梳妆，其实这么说也不对，我几乎是坐在一边闲玩了几个时辰，因为每当我想要亲自动手替她梳妆时，便会被众人拦下。
后来我实在无聊，去找苏南弦玩，却见他正与灰鹰悄悄说着什么，两人都是一脸严肃，见着我站在一边，苏南弦便冲我挥挥手，让我过去。
我快步走过去，打趣灰鹰：“做新郎官也不积极，在这和王爷说什么呢？”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字，最后还是苏南弦替他解围：“好了，你去忙吧，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早点过去准备吧。”
灰鹰虽一直跟着王爷贴身保护，但是王爷在城西替他置下了一处房产，虽不是什么大宅子，但两个人过日子已然足够。
灰鹰平日里不住在那，只是今日怎么也是成亲，虽不隆重，但该有的礼节都要得有，一会便要接了连翘过去。我催促他：“快去快去，一会来接新娘子接晚了，我可不会放人哦。”
他忙红着脸飞奔而去，逗得我哈哈大笑。
苏南弦捏捏我的腰，笑得一脸无奈：“灰鹰太老实，每次都被你吓得仓皇而逃。”
我撇撇嘴，笑道：“就是老实人才可爱。”
他露出一副吃醋生气的表情，不高兴道：“你敢说别的男人可爱。”
我揉揉他：“不要这么小气嘛，再说了，人家今天都要结婚了，你还吃什么醋啊？”
他忽的将我一搂，紧贴着我道：“我就是吃醋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我被他吓得不轻，以往通常他这么说时都是我要遭罪的时候，可我看看天上的日头，正值上午，以往这个时候我都还没从被窝里爬起床呢。
按照以往的经验，此时的我万不能随便挣扎，因为通常我一挣扎他便会把自己的不老实怪在我身上，说我不怀好意勾、引他，还嚷嚷的更厉害要我补偿他。
我屏气凝神，小心翼翼道：“你先放开我。”
他贴近三分：“不放。”
我镇定道：“你要怎么样？”
他哼哼一笑，做出痞子样：“你知道的。”
我打死不从：“不行，这是在花园！”
他坚决执行：“我们去假山后。”
提到假山我便会想起无数次的偷听八卦事件，素来我躲在假山后都会遇上一些事情，我怕一会有人来，赶紧制止：“不行不行，去假山里面都不行！“
他却循循善诱：“我会很小心的。”又在我耳边吹气：“难道你不想试试在外面么？今日正好灰鹰不在，连翘玉竹也不会来打扰咱们……”
我咬牙切齿道：“我，一，点，也，不，想！你个禽兽！”
谁知他双眼放光，猛地将我拦腰抱起：“是你说我是禽兽的，那我现在便要做尽那禽兽之事。”
说着，便带着我往那假山走去。
我欲哭无泪。
等我好不容易逃离魔爪，府里的丫鬟已经找了我们很久了。
见着我俩相携回去，纷纷欢喜的涌上来，说是连翘等我不见，已经和玉竹先过去了。
我怪他让我错过了连翘的出门，他却微微一笑，拉着我便往马房跑。
我不明所以，迈着酸软的双腿跟着他一路跑，到了马房，又被他抱着放在了马背上，随即他便翻身上马，扬鞭一挥，策马出府。
我从没试过与他同骑一马，虽然双腿还是酸得很，屁股也被马背磨得生疼，但心里的欢喜却一点没少，虽然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他一路打马扬鞭，过路人纷纷让道，竟让他很快便追上了玉竹他们。
我这才露出笑容。
灰鹰无父无母，连翘亦然，我和苏南弦便被他俩执意推着坐了上席，受他们一拜。
我看着连翘戴着红盖头身穿大红喜服的样子，高兴的掉了几滴眼泪，苏南弦见了，悄悄将手伸到我袖子里，安抚似的捏了捏。
我朝他点点头，告诉他我没事，他便了然的笑笑，松开了手。
不知不觉中，我与他已然默契十足。
许是白天累了些，晚上我没喝多少酒便醉了，觉得浑身无力四肢酸软。
我跌跌撞撞要去找连翘，却被人拉住死活不让。
回过头见着是苏南弦，虽然我醉得厉害，烛光下也照得他的脸阴晴不定恍恍惚惚的，但我还是安心的闭上眼睛睡起了大觉。
梦里只觉得天翻地覆般抖得厉害，一会像是从床上跌下去了，一会又像是到了云端。
期间我渴得厉害，一直找水喝，没一会便觉得有人喂水在我唇边。
我喝了水觉得好受了些，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后来又似是清醒了，只是见不着半个人，我喊了半天的人也没人应我。直到我看见一个大洞，才知道这还是在梦里。
我一直挣扎着想醒过来，却一直掉进梦里，无限循环。
我许久不曾梦见苁嫆了，这次又梦见了她。
只是梦里她是模模糊糊一个影子，周围一片晦暗不明，我只知道那是她，可看不清她的面容，只听见她的声音：“不过分开两年，你却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
又听见耳边的嘈杂之声似乎多了起来，有人抬起我往我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又喂水给我喝，我本就渴得很，遇见甘甜的水便咕噜噜往下灌。
然后又有温柔的双手替我脱衣，我觉得那双手分外熟悉，便没有制止，任由它将我翻来覆去，用湿帕子替我擦身，又替我穿上衣服。
折腾了这么半天，我觉得我应该是清醒了。
便试着睁开眼睛。
我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时竟觉得亮光晃得刺眼。变不自觉的伸手去捂。
却听耳边响起一个十分熟悉却不该出现在此的声音：“本以为你当了妈妈便会成熟些，现在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嘛。”
语笑盈盈，俏皮清丽。
我心里震惊不已，猛地放下手，呆呆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