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其实醉碧轩包间的隔音一直挺好,若不是隔壁的人高声说话,且我们这边正好拉开了门帘,也不会让我听到今早皇上在早朝时对父亲雷霆震怒的事。
那边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勉勉强强听懂了有官员在早朝时弹劾父亲,他们也是聊了几句,便扯开了话题。
我觉得有些恍惚,转头看了眼连翘,她低下头避开了我的目光,我再看看对面的连季礼,他满目担忧的盯着我,道:“你也不要太担心,皇上……“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也想不出什么安慰我的话吧?因为你也知道,恐怕皇上已经开始要拿父亲开刀了。”
他住了嘴,没再说话。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我扶住隐隐作痛的腰肢,勉力道:“皇上究竟是为何事如此震怒?”
他看着我,半天才道:“有官员弹劾你父亲当日借着皇上彻查贪污案一事,栽赃嫁祸朝廷重臣,以报……一己私仇。”
我终于明白了何谓狡兔死走狗烹,也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当初查贪污案一事,分明是皇上一早就布好的局设下的套,专等着沈家那党人钻的,没想到这个理由到最后还能一箭双雕的将我父亲也拉下台。
我极力忍住腹中的绞痛,咬牙问道:“一己私仇,指的是当年沈家与阮家结亲之事么?”
连季礼点点头。
我怒极反笑,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只听到身边的连翘玉竹惊呼道:“小姐,小姐!您流了好多血……”
随后我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我浑浑噩噩做了一个梦。
梦里都是些我没有去过的地方,我本走到一处仙境似的飘渺之地,周围是白蒙蒙一片烟雾,我环顾左右不见有人,只好一个人小心翼翼往前走。走着走着,便到了一处暖水瀑布边,瀑布似从天而来不见源头,流到地上那眼小潭中,便扑哧扑哧滚着圆鼓鼓的热泡。
我突然觉得一股没来由的冷,见着暖泉,也顾不得害怕了,便跑过去想脱去衣衫泡泡澡,谁知我还没跑进,便被岸边的湿泥弄滑了跤,一下子跌进了暖泉中。
我不由自主的挣扎着要起身,谁知这暖泉并不像看来那么浅,我站直了腿也踩不到底,不由得慌了神,在水里扑腾起来,谁知越扑腾越害怕,还被呛了好几口水,渐渐的便没了力气。
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闭了眼睛正想顺从天命的沉入水底,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叶儿。”
我忙睁眼一看,却见岸边站着一只极大的仙鹤,正拿眼睛看着我。
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或听错了声,谁知这仙鹤又一次开口,温柔的说道:“叶儿,快醒过来。”
我又惊又奇,傻乎乎的摇头道:“不行,我没力气了。”
它忽然张开翅膀,将翅膀递给了我,再一次鼓励道:“行的,你可以的。”
我觉得特别累,只想好好的呆在温泉潭中,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道:“不,不,我没力气了。”
它正欲说话,我却惊见原本干净清澈的泉水竟一下子变成了恐怖的血红色,我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更加激动了,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
却在这时听见仙鹤道:“快过来,抓住我的手。”
我闭着眼胡乱抓了一把,却不想真的便被我抓住了。
惊喜的一睁眼,却见苏南弦正握着我的手,满脸担忧的候在我床边。
下一刻,我便因为十分清楚的感受到了下身传来的剧烈疼痛而大叫出声。
我这么痛,身边却有好多声音十分欢喜的喊着:“太好了,太好了,王妃能感觉到疼了。”
苏南弦握着我的手,不停道:“叶儿,叶儿,加油,用点劲。”
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没有这么疼过,我死拽着他的手,声音因为喊叫而有些沙哑:“苏南弦,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模模糊糊我听到苏南弦的声音:“好好好,我答应你,以后再不要你生孩子了。”
他握着我的手,不停轻吻着,一只手拿着湿毛巾为我擦去头上的汗水。
我思绪混乱,突然想到昏迷前的事,忙起身一把撰住他:“我爹爹呢?你告诉我,我爹爹有没有事?”
苏南弦一把扶住我:“没事没事,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有事的。”
得了他的保证,我终于安下心,痛感却越来越烈,我听见稳婆再喊用力,又听见有人欢叫着看见头了,等那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时,我便真的是失了力气,昏睡了过去。
等我再一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纸窗洒进房间,折射在苏南弦伏趴在我床边的身影上,斑斑驳驳,我不禁多看了几眼。
我转转头,环顾周围,床单床罩都干干净净,想必已经新换了,我觉得浑身酸痛的厉害,忍不住翻了个身。
苏南弦便立刻醒了过来,与我大眼瞪小眼。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瞬间露出笑容,将我一把抱住:“叶儿,谢谢你。”
我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挣扎着道:“轻一点轻一点。”
开口有些沙哑,也不知昨晚我喊了多久。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松开我些,却不放手,仍是抱着我在我耳边轻声道:“叶儿,谢谢你,为我生下孩子。”
我穿着单衣,是以肩膀处那股温热的湿感很快便感受到了。
我轻笑着环住他,柔声道:“我也谢谢你,给了我这个孩子。”
他将我搂得更紧了些,我没有像之前那般,而是同样紧紧地搂住他。
这时我才想起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挣开他的怀抱,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苏南弦笑道:“你猜猜看。”
我想起自己的那个梦,笑道:“我猜是个男孩。”
苏南弦露出惊讶的表情,夸赞道:“果真是母子连心?”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生孩子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只很大很大的仙鹤。”我顿了顿:“就是他拉我一把,我才能从梦里醒过来。”
苏南弦沉吟片刻,喜道:“梦见仙鹤,意为能诞下虚怀若谷的尊贵男子,此乃吉兆。”
我笑道:“你何时也信上这些了?”
他却没听见似的自言自语,“如此,之前咱们想的那些名字都不好了,不如将这鹤字填进去另想一个。”
我见他如此认真,想了想,道:“丹顶宜承日,霜翎不染泥,虽没有鹤字,却将鹤的形态描述得栩栩如生,不如取其中霜翎二字,你看可好?”
苏南弦点点头,赞同道:“霜字女气了些,不如取谐音双?”
我自是没有意见。
这时连翘推门进来,见着我醒了,忙上前欢喜道:“恭喜小姐,生下了小世子。”
说到这个,我突然又记起之前的事,我在醉碧轩晕倒了后,究竟是怎么回到王府的?
见着我神情古怪,连翘忙道:“小姐累了一夜都没吃点东西,奴婢这就下去让人熬点燕窝粥送来。”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她便一溜烟跑了。
我又不敢问苏南弦,只好装作无事的模样打算躺回去,却听苏南弦道:“昨天你去见连季礼,连翘一早就告诉我了。”
我惊讶,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若说苏南弦不知道,那才奇怪。
尽管如此,我还是有些心虚,“你不生气?”
他坐过来,柔声道:“我若生气,还会让你去见他么?”
我一时感慨,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又继续道:“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想你去见他,只是想到你这段时间以来胎位都算稳定,而你与连季礼之间定有些事要说清楚,去见一见也好。不过我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冲着你父亲发难,而我因为此事被困宫中,等我赶了回来,便见着你一身是血的被送回府。”
他似乎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是我太高估自己了,以后,我都不会再让你冒任何险。”
我没想到他竟一点没有怪我任性,感动极了,倚在他怀中轻声道:“你放心,以后,我也不会再让自己涉险了。”
他在我额头轻落下一吻,柔声道:“你父亲的事,你不用太担心,皇上之所以震怒是因为太过信任顾丞相,却没想到他真的会借着这件事报复阮家。”
我嗤之以鼻:“阮家究竟是落得什么凄惨下场了?不就是被充军流放么?阮玲珑都还是沈家的媳妇,沈珏明的妻子呢!皇上说我爹爹报复,若真是报复,那这报复也太轻了吧?”
他忙安抚我道:“其中很多事你都不了解,也不知道,其实当时沈珏明四处为阮玲珑奔波时,顾丞相就三番四次的阻挠,就是那时因为他放了话不会让阮家好过,才会在现在被人揪出把柄来借口打击。”
爹爹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可我却坐在这,一点忙也帮不上。
“那现在,皇上准备怎么处置我爹爹?”我沉声道。
苏南弦沉默了片刻,道:“顾丞相其实心里早有了计较,不然也不会在查沈家时如此高调的的为难阮家,他早就明白沈家过了便是顾家,所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必定是想好了退路。何况皇上也只是生了气,并没下旨让人彻查此事。”
我却不明白:“既然爹爹早知道皇上不会放过顾家,为什么还要让沈家倒台呢?”
苏南弦叹了口气,道:“其实一开始,皇上本打算是让沈家与顾家两党相争,互相制衡,可是效果却不佳,他阻止了你与沈珏明的婚事,却还是不能完全控制沈家,以至于到后面,他不得不除掉沈家。”
他顿了顿,又道:“而沈家既然已经除去了,顾家便不能留,原本连家可以制衡顾丞相的党羽,只是目前看来,皇上并不满足于权力外让,而是想将所有权力牢牢集中在自己手里,不受任何人制约。”
我渐渐有些明白了,问道:“那是不是,只要我爹爹自己请辞,就可以免去祸害?”
他叹了口气,言辞不明道:“也许吧。”
我却觉得这办法可行,想到之前沈珏明也曾这么提醒过我,想必是他也想到了我顾家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我刚生了孩子,也不能亲自出府去看爹爹,劝他请辞丞相一职,只好修书一封命人送去。
不过爹爹的事似乎一点没影响到我生下双翎的事,消息一经传报到宫中,太后与皇上皆是大喜,念在我尚在月子期间,不能见风外出,太后只命人送了各种珍贵补品和金银首饰来,并没有召见我,而皇上也命人送来了贺礼与赏赐,并上姐姐及宫中各位娘娘和太后的,一并装了五车送来。
府中的各位姨娘也纷纷前来探望,她们来时苏南弦正抱着双翎与我一起逗弄,我悄悄观察了下玉姨娘的表情,她面上平静,一点没有因为双翎如此受宠而不甘心的样子,只是不知真假罢了。倒是姝秀看着苏南弦抬指逗弄时的神情,叫我心生寒意。
不过我只当做没看见,许是她嫉妒心本就重,又拿着一颗真心爱着苏南弦,才见不得苏南弦这样吧,如果换做是我,只怕当场就要扑上去挠他个大花脸。
我身子虚弱,她们也只坐坐便走了,每人送了不少孩子用的肚兜小首饰小挂件,还有虎头鞋小锻帽,我数了数,怕是双翎穿到三岁也有富余。
连季礼在这期间也托苏南弦带了封信给我,苏南弦给我时我倒有些惊讶,却见他面色十分平静,一边吃饭一边目不斜视,似乎一点不好奇信中的内容。
只不过等我看完,他又迫不及待的问我:“他写了什么?”
我忍不住笑道:“还以为你这么大方,帮着自己娘子与别的男人通信呢。”
他却嘟囔道:“若不是他一派正气的样子,我才不会帮你们递信呢。”随即又严肃道:“仅此一次!“
我将手中的信纸抛给他,道:“你看看,不过是他为了那日的事向我道歉罢了,不过嘛,还得再麻烦王爷您一次。”见着他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又道:“不过几句话,您就发发善心,帮帮忙?恩?”
他这才故作不在意道:“你且说来。”
我忍住笑,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下次你早朝遇见他,就告诉他一声,双翎虽是早产儿,但是生下来也有六斤重,健康得很。”
他这才满意,喂了我一块乳鸽肉,摸摸我的头道:“本王一定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