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苏南弦所说那么简单。
从那日后，朝堂上弹劾父亲的人越来越多，然而奇怪的是皇上并没有再像那日一样震怒，甚至还力排众议将此事按下不表，可是也挡不住连氏一党的人想方设法的为难父亲。
墙倒众人推，父亲虽然当年的余威还在，也挡不住这么多人刻意针对，再加上连香芙在后宫中的得宠，如今又有了身孕，外面的人都在揣测，连香芙恐怕要成为大周开国以来的第一位皇贵妃。
那日父亲回信只叫我放心，我这月既在月子中，也不能轻易出府回娘家去，每日只能尽量打听朝堂上的事。忧心得吃饭睡觉都不安宁。
好在双翎实在乖巧可爱，甚少哭闹，只要喂饱了便自己乖乖睡觉，除了偶尔要苏南弦抱抱，其余时间都不需我操太多心。
苏南弦也越来越忙，却不像是朝堂的事，皇上一向看重他的便是不管朝堂不结朋党，这个我是知道的，而他除了皇上私下授命的事，也甚少过问其他的，我也不知他究竟在忙什么。
十一月初十是连香芙的生辰，宫中一早便下了旨，这次是连香芙进宫第一回过寿，一定要大操大办，热热闹闹才好。
今日天气还算晴朗，虽然不时有冷风吹过，然则抬头仍能见着太阳悬空，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愈近冬日便难得遇见这么好的天气，我让玉竹将双翎的摇篮搬到院子里去，和他一起晒晒太阳。
玉竹连翘一人站一侧，守在我身后，不时挤眉弄眼逗弄下双翎。
我轻轻靠在摇篮边上，伸出小手指逗弄双翎，他便留着口水蹬着小胳膊小腿儿兴高采烈依依呀呀的乱叫着。
玉竹在一旁问道：“过几日便是荣贵妃的寿辰了，到时候各宫娘娘朝廷命妇等都要出席寿宴，小姐可想好了要送什么给荣贵妃么？”
我将手指从双翎小胖手中取出来，想了想，道：“不用特意准备礼物了，王爷包了什么就算我送的什么吧。”
连翘道：“可是皇上不是下令说什么荣贵妃自有孕后一直郁郁寡欢，难得一笑，所以希望这次大家能在寿礼上多花些心思，每人都要献上特别的礼物，小姐您要是不单独送点什么，恐怕……”
连翘的顾虑我不是不知道，只是若我真送了点什么，只怕被别人利用，大做文章，这还不如不送。
玉竹也道：“小姐的顾虑没错，再说了，皇上也没下圣旨说要每人都准备一件，那咱们小姐不知道还不成么？”
如此，连翘也点头道：“是奴婢疏忽了，只顾着这边，还忘了现在乃是多事之秋，咱们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
说到这个，我想了想，转头看着连翘，笑眯眯道：“连翘，你在我身边也有十年了吧。”
连翘看着我，有些疑惑的点点头，说道：“十一年了，奴婢是十二岁那年进府照顾小姐的，那时小姐才七岁呢。”
我拉过她的手，叹口气：“十一年，你比姐姐伴在我身边的日子还要久。”
她回握住我的手，奇怪道：“小姐怎么突然的问起这个？”
我摇摇头：“也不是突然，其实我想了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找着合适的机会和你谈谈，最近事儿多，现在想起来了，便和你细说细说。”
我有看眼玉竹，道：“玉竹也不是外人，这事我也就当着她的面一同说了，好叫她也有个念想。”
玉竹听我提到她的名字，也不禁好奇的凑上前来，笑道：“既然我也能知道的，也不是什么惊天大秘密，小姐可是知道我这张嘴的，什么都管不住。”
我与连翘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道：“你自己有自知之明就好。”
笑了一阵，我才敛神正色道：“连翘你也知道，最近顾家面对的局势是如何，朝堂上针对我顾家的官员渐渐都现了形，个个都恨不得今日上了奏明日我爹爹便倒了台才好。姐姐在宫里也是举步维艰，一言一行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我叹口气：“本来我以为顾家还能多辉煌十几年，也好多留你们几年在身边，到时候再给你们置办份体面的嫁妆，找个体面的人家，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如今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连翘一向沉稳冷静，如今听了我这番话，忍不住有些激动，拉着我的手动容道：“小姐莫要胡说，老爷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现在皇上不也没有责怪过老爷么？”
玉竹赞同道：“至于大小姐，等皇上对连香芙的新鲜劲过去了，自然会想起结发夫妻的好来的，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我点点头，不欲在这上面多费口舌，笑道：“不管形式如何，趁着现在我还是王妃，咱们顾家还能说上几句话，连翘，不如把你和灰鹰的婚事先办了。”
连翘刚刚还泪眼婆娑着，听了我这话，又是惊又是羞，嗔道：“小姐不要打趣我了。”
我正色道：“这哪里是打趣，平日里我也观察你们好久了，每次灰鹰跟着王爷来，你那一整天便都心神不宁的，人家没来时你就找借口去院门口看个好几次，等人家来了吧，又不敢拿正眼看一眼人家，躲躲闪闪，连王爷都看出来了。”
玉竹惊呼道：“好你个连翘，这么大的事竟然连口风都没透露给我一下，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收拾你！”说着便扑过去伸手挠她胳肢窝。
连翘被她弄得又叫又笑，一边小声喊道：“饶了我吧玉竹姑奶奶，你不要听小姐胡说，没有的事。”
就知道不让她着急她是不会承认的，我想了想，叹口气道：“好吧，你既不喜欢他，我看便让玉竹嫁给他好了，灰鹰这孩子不错，忠厚老实，跟在王爷身边，也算前途光明，你们两个中随便谁跟了他，我都一百个放心。”
玉竹眨眨眼，一下子便明白了我的用意，遂放开了连翘，拍手道：“好哇好哇，灰侍卫一向帮了我们不少忙，人也还不错，又得王爷赏识，前些日子，王爷还赐了他一间带小院的屋子呢。”她手托腮，故意不看在一旁暗自焦急的连翘，感叹道：“这样，也算有个自己的家了，嫁过去以后，生三五个孩子，也是住得下的。”
说完，故意凑到连翘跟前，笑问道：“怎么样，连翘，不错吧？”
连翘急得脸都白了，一跺脚道：“好啦好啦，你们别逗着我玩了，我承认我承认还不行嘛！”
我还从没见过向来沉稳冷静的连翘这般又急又恼又羞又气的模样，忍不住乐道：“好好好，这可就算你答应下来了，晚上我在找个机会让王爷去跟灰鹰说说，等他答应了，便给你们挑个好日子，将婚事办了。”
这次连翘真的害羞，又是一跺脚一扭身，便一个人红着脸跑了。
我与玉竹笑了她一阵，才慢慢止住。见着玉竹因为大笑而殷红的脸蛋，我柔声道：“你呢，玉竹，可也有了意中人？”
谁知玉竹刚刚还有心思笑人家，轮到自己身上时同样也是一副娇羞的模样，却道：“玉竹和小姐同岁，现在说这个也还早，奴婢还想多陪小姐几年呢。”
我却不赞同：“刚刚我也给你们分析了目前的形势了，不怕再给你说一句，再过些日子，我是定要回府劝说爹爹辞去这丞相一职，回祖籍颐养天年的，到那时，顾家便是真的没落了。而现在，你若是看上个什么好人家，凭着爹爹的权势，姐姐的身份，再加上王府的面子，说个富家子弟或者书香门第也不是不行的，咱们府里出去的丫头，那也是比小户人家的小姐强的，只是等爹爹没落，姐姐失势之后，我尚且连自己的后路也不知，只怕到时候也顾不上你们了。”
玉竹也严肃起来，却还是执意道：“小姐您说的这些奴婢都明白，只是奴婢现在还不想嫁人，也没什么喜欢的人可嫁，难道小姐愿意看着我嫁给一个自己不了解不喜欢的人，将将就就过一辈子么？”
这是我曾经说过的话，也是我曾经告诉过她们的嫁人理念，只是不想她在今日用在此处将我问得哑口无言。
她又继续道：“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真如小姐说的那样，小姐也不必太担心的，老爷年纪本就大了，辞官是迟早的事，顾家怎么会就这么没落了呢？”
我摇头道：“很多事你也不知道，现在也不好说。”
玉竹脸上一副难得的认真：“既然如此，小姐又是怎么知道奴婢就不能陪在小姐身边熬过此劫呢？不管老爷和大小姐如何，小姐您始终是嫁进王府的正妃，只要顾家还有一个人在，就不会没落失势的。”
我看着玉竹一脸的真挚平静，有些动容，我本以为她从来都只知道插科打诨开心玩乐，平日里也没少因为她贪玩而责骂她，却不想在这种时候，她竟能说出这番话。
我悄悄抹去眼角一点湿润，道：“可是，你看我，和你同岁，孩子都有了，以后…以后你若是再拖上几年寻不到好人家……一定会怪我的。”
玉竹又恢复以往的笑脸，道：“小世子这么可爱，玉竹就算终身不嫁，守着小世子也能疼一辈子的，何况……”她拖长了声音，“连翘比我大上好几岁呢，如今不也是和灰侍卫看对了眼么？”
说完又摇头晃脑：“难怪我总见灰侍卫没事时也在我们房间门前探头探脑的呢，原来是找连翘的。”
我拉住她的手：“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逼你了，不过，你若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一早就告诉我，好不好？”
她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轻声道：“小姐，玉竹这辈子能遇上您这样的主子，是玉竹的荣幸。”
我笑道：“什么主子不主子的，你们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把你和连翘当过奴才看，以后送你们出嫁，那也是要按小姐规格送你们过门的。”
玉竹听了，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正要安慰，她却又笑了起来，一会哭一会笑，反逗得我哈哈大笑。
晚上我等了半天也不见苏南弦回来，只好自己一个人用了晚膳。
等到掌灯时分，也没见他的身影，只好吩咐玉竹去前院问问，他有没有说几时回来。
玉竹很快便打听了回来，喘着气道：“管家说，王爷一大早出门，也没说几时回来。”
我默默点头，心里越发没地儿，这段时日，苏南弦跟变了个人似的，早出晚归就算了，可是以往他没早出去之前总会告知一声，几时回来或者是很晚回来让我不必等他，可现在早上起来时便见不着他的人影，晚上睡下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
虽然还是不常去姨娘的房里，可我比之前更加难安。
我想了一会，吩咐道：“去添两盏灯来，我想写会字。”
怀着双翎时我觉着苏南弦的字特别好看，便问他要了些过来做帖子临，如今也练得有几分神韵了，既然今晚我打定主意要等他，不如练练字打发打发时间好了。
连翘道：“小姐刚出月子，不宜过度用眼，这油灯昏黄，不如奴婢去府库里取几粒夜明珠来照着，眼睛也不会太酸痛。”
连翘考虑得向来周到，我便同意了，玉竹为我铺上毡子纸镇，又拿出苏南弦的字，为我铺在旁边。
不过许是我近来心浮气躁，写了几个字便写不下去，正要弃笔不写时，便听见门外苏南弦的声音。
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冽悠然：“王妃还没休息么？”
说着便推门进了来。
玉竹连翘忙上前请安，他见着我衣着整齐站在房中的书案前，略微有些惊讶，却在下一刻露出笑容：“这么晚不睡，在做什么呢？”
一边问一遍朝我走过来，走至我身边站定，低头看着我写弃了的几张纸，嘴角笑容越放越大：“前些日子见着你写我的字还差些火候，今日再看，进步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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