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陲瑶镇地处大周国西北部，是靠近关外的一个偏远小城。
说是偏远，也不尽然，至少这里没有偏远小城惯有的贫穷和破败，相反，因为地处大周孔丹的交界处，南来北往的商客都会途经此地，大周和孔丹前些年关系好时两国之间并没有限制商人之间的往来，所以陲瑶镇作为中间的交易纽带，十分的繁华和热闹。
苁嫆一边拉着我在街上闲逛，一边替我讲解这里的人文风情，今次孔丹侵犯大周边境，却似乎没有影响这里的商人之间的往来，我见着不少身着大周服饰的异域男子，用生硬的大周话与别人说着什么，双方似乎正是在交易货物，不一会谈妥了，便各自取出要交换的东西爽快的交换了离开。
苁嫆替我解释：“一般战争中得益最大的便是商人，而两国交战，只要不是特别矛盾的，商人之间也不太会切断来往，总得来说，天下之事莫过于一个利字，何况这次谁都看得出来，孔丹国做得声势浩大，实际上却并没有真正想争个你死我活的决心。”
我惊讶于苁嫆竟能将此事说得如此头头是道，她却不好意思道：“这都是语生给我说的，要我自己才不懂呢。”
她口中的语生便是乔小生了，我了然的点点头，接触下来，我发现其实乔小生只会在苁嫆或者相熟的人面前不太正经，其余时间都是冷淡话少的人，苁嫆告诉我这种人便叫闷骚，经她解释后，我以为这个词囊括的甚妙。
我们四人一大早用罢早饭便出了门，逛了两个时辰也有些累了，我提议去街边的酒肆坐坐，苁嫆却死活不同意，非要回家去。
我有些奇怪，前几天我就提出要逛逛陲瑶镇，她却以我之前用了太多迷香为由不让我出门。其实我问过连翘，这迷香是苏南弦拜托孟知年特意调制的，对身体并无太大伤害，只是我不想辜负她一片好意，便答应下来，直到今日我再次提出要出门逛逛，她才带着我出了来。
而这一路上，我也看出她虽一直故作轻松，却是一副提放周围的模样，我不禁心生好奇，莫不是她与乔小生在这里有什么仇家？
但想来也不对，他们本就是特意选定此处定居的，怎么会挑一个有自己仇家的地方安定下来呢？
想来想去，也只有另一个可能，那便是我的原因。
我第一次来这，人生地不熟的，能有什么要特意提防的呢？
加之连翘与玉竹也是不停喊着腿疼想回乔府休息，我只好顺着她们回了府。
其实在陲瑶镇的日子过得很愉快，这几天我吃得好睡的香，除了特别想念双翎之外，我甚至没有想过苏南弦。
倒不是可以不想，而是真的不会去想起他来，甚至在想双翎时，也不会回忆有他在的场景。
只是每天夜里都会梦见和他在一起的光景，读书写字吃吃饭散步，我抚琴他吹笛。
醒来眼角总是一片湿润，我想我是越来越依赖他了，就好像这些场景我白天都不会想起，因为我知道他不想我过得不快乐，却因为都深深都印在了心里，才会夜夜入梦来。
连翘告诉我双翎被送进了宫，由太后亲自照看，叫我不要担心。
然而我却更加担心，太后是喜欢双翎不错，可是宫里并非她一人独大，最有权力的人还是坐在龙椅上那位，我不知道为何要将双翎送进宫里，只是我不敢往坏处想，只能安慰自己是太后太宠他，想要留在身边自己照顾。
而苁嫆每日都陪着我在府里玩乐，我喜欢听人说故事，她竟让乔小生穿着长衫站在案前拍着惊堂木给我们说了一回，我受宠若惊，只是乔小生说完了后第二天打死不再上，而去请了外面的说书先生来，与我们逗乐。
下午我闲来无事，突然想听说书，苁嫆便打发人去请说书先生来。
先生来后，说了一段七侠五义，我听得了然乏味，却还是拍手叫好，完了，我状似不经意道：“以前的故事也听了不少了，不如今日先生与我们说一段最近的新鲜事吧？”
苁嫆笑着拉拉我的手，道：“七侠五义挺好的，我以前也没听过呢，不如就照这个说下去。”
我反手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笑道：“七侠五义连我都会说了，你若真想听，明日我穿那长衫子给你说好了。”又转头对说书先生笑道：“先生不必担心，这里加上婆子丫鬟也就五六人，你只管大胆说便是。”
这说书先生犹豫一阵，见苁嫆没再反对，捏了捏下巴，一怕惊堂木，提高声音道：“好，那今日，老夫便说一说近来的一些新鲜事。”
一时间，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些沉寂，我装作不查，只管自己喝茶。
“说书听书，图个趣乐，下面老夫要说的事，时间大家莫追究，人物大家也别细问。只说前朝不知何年间，有位皇帝，靠着辅相大臣年幼登基，登基之初便娶了一位大臣的长女为后，当时的立后盛典可谓空前绝后……”
我打断他，笑眯眯道：“这些我们都知道了，你只管说说那位皇后最后如何了便是。”
他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会又道：“皇后最后如何老夫不知，只是老夫相信命中带福之人，不管历经何种磨难，终究也会是否极泰来化险为夷。”他突然站起身，躬身道：“老夫说书二十余载，见过的人无数，如今看这位夫人满面贵气不怒自威，今日的书如何也不敢再说了，若夫人想听些仙神鬼怪之事，老夫倒还能记得一二。”
我听罢，点头道：“多谢你今日这番话。”
他连声称不敢，领了赏便告辞。
苁嫆避开我的眼睛，绞着衣角不说话，直到再也受不住，才嚷嚷道：“别问我别问我，我也是被蒙在鼓里那个。”她指指连翘：“问她问她，她可是一开始就知道。”
连翘赶紧摆手：“小姐明察，奴婢也是成亲前日才知道这事。”
我看看玉竹，玉竹更是一脸无辜：“奴婢稀里糊涂上了车，才知道的。”
我正要发火，却听身后传来乔小生的声音：“我来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
苁嫆忙扑过去，要捂住他的嘴，却被乔小生轻松的握住手，他对她笑笑，柔声道：“她迟早都会知道，何况，这也不算是最坏的事。”
我隐隐觉得不安，道：“你快说吧。”
他却是一副闲散模样，拖着苁嫆走过来，在苁嫆之前坐的椅子上坐下后，又替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发现时冷的，皱着眉吞下，才道：“其实很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皇上要废后，苏南弦怕你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把你送来这里避开此事。”
我只觉一阵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身子，还好连翘在我身后扶我一把，我才堪堪稳住，颤声道：“你说什么？皇上要，要废后？”
他同情的看我一眼，轻声道：“如今连家在朝中的权势想必你比我们更清楚，以前有你爹在，你姐姐尚且还能和连香芙一争高下，而如今你爹爹致仕，顾家再朝中的势力也被皇上一点点瓦解，你姐姐无子，这后位迟早是保不住的。”
苁嫆忙过来揽住我，安慰道：“你别担心，皇上现在只是夺了你姐姐的凤印，让她在自己功力禁足思过，并没有下旨废后。我们这离盛京远了些，最新的消息便是这样了。”
我还是有些不相信，之前我和苏南弦所讨论的那些，分明看出来皇上对姐姐的情谊，怎么几天过后，便成了这样呢？
“不管是废后还是禁足，皇上总归得有个理由吧？”我问乔小生。
他叹口气，道：“你认为皇上要是想要治一个人罪，还怕没有理由么？连香芙怀胎八个月小产下来一个死胎，这便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我只想冷笑，尖声道：“这算什么理由？”
他耐心替我解释道：“连香芙失掉这个孩子，得益最大的是谁？”
我摇摇头，肯定道：“不会的，姐姐不会做这种事的。”
乔小生摊手：“你看，连你也是一下子就想到你姐姐身上。那旁人呢？”
我说不出话来，急切道：“连香芙呢？她有没有对我姐姐怎么样？”
乔小生摇摇头：“这我们无从知晓，但是你别太担心，你姐姐再如何也是当今皇后，就算真是她下手害了连香芙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要由皇上决断的。”
只是他皱眉道：“我听说连香芙口口声声说是你和你姐姐联手害了她，御医也说连香芙之所以诞下死胎，全是因为孩子在母体内时便中毒所致，她为何还要拉上你？”
我心里烦乱，皱眉细想了想，猛然惊醒：“难道是上次那个特质母子香？”
苁嫆一听，忙问：“什么母子香？”
我便将连香芙寿宴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完后她恨铁不成钢道：“亏你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亏我给你讲了那么多例子，你竟然还跑去送什么香料？就算这母子香十分可靠，那你也算是漏了个把柄给想要陷害你的敌人。”
她气得跺脚，却又不敢骂狠了我，怕我伤心之余又受委屈，只好冲乔小生发火：“当初顾丞相致仕时我就说要回去陪着小叶，你非不准，要是我当时在，怎么会让她做这种蠢事！”
我拉拉苁嫆：“不会的，孔氏香斋有我一份，这特质的母子香原是我让孟知年研制出来送给姐姐的，这香料商绝不会出差错。”
苁嫆惊讶道：“你也是孔氏香斋的老板？”
我正要点头，却见乔小生更为惊讶，只是他的惊讶中还带着惊喜：“孟知年与你关系可好？”
我想了想，道：“除了利益使然，还是有一份情谊在的吧。我与他夫人关系更好些。”
谁知他更是两眼放光，我正莫名，苁嫆解释道：“我们如今正想和孔氏香斋的人谈一笔交易呢，正愁没有牵线人。不过这事也不急，先过了这阵再说。”
乔小生也道：“苁嫆说得对，等过了这阵，我们在细说细说。”
我现在确实没心情谈生意的事，只好点点头道：“你放心，我虽不能代表孔氏香斋说话，但是我肯定是会站在苁嫆这边帮你们的。”
此事按过不提，我现在脑子算是清醒了不少，之前突然闻之这个消息的惊慌不安和担忧也渐渐沉寂在心底，开始整理这些信息。
从目前看来，连香芙的孩子算是没了，不知是不是因此而让皇上震怒，才会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怀疑上姐姐，若真是如此我倒不不怕，皇上并非昏君，相反，苏南弦常说当今圣上才思过人文韬武略精于心计，寻常人的寻常把戏根本瞒不住他，我相信等他一旦冷静下来，便会发现此事的疑点，还姐姐一个清白。
只是我还是不明白，问起乔小生：“连香芙口口声声说是我和姐姐联手害了她，那为何皇上并没对我……”
我突然顿住，这才明白过来。
乔小生见着我的神色，知道我已了然，安慰我道：“这也是睿亲王的权宜之计，你姐姐坚决声称是她逼你将母子香作为寿礼送给连香芙的，所以皇上也不能把你如何。睿亲王对外声称你在家闭门思过，等待此事彻查清楚。暗地里把你送来，保你平安，连家的人如此强势，党羽并不比当初的你爹爹少，他也是怕连家的人一旦狠下心来，加害于你。”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也许连家人知道我并不在府内，只是他们或许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我会主动跑来西北，躲在他们身边。
只是，连苏南弦有心护我也怕我生出意外来，我不敢想象，在那个危机四伏的皇宫内，走一步都是陷阱，人心叵测之下，昨日最亲密的人明日便会成为取你性命的刽子手的情况之下，姐姐要如何安然度过？
更不知远在江西老家的爹爹和苏姨娘，会不会受此牵连？
我心里担心很多，疑惑也很多，各种猜想更多。
这时，乔府的门房小厮却走进来禀报，说有人送来一封信，要亲自交给我。
我和苁嫆互看一眼，乔小生想了想，道：“你和苁嫆先去后面躲一下，看看来者是谁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