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吕辉山
李歆2019-12-12 16:273,719

  冯道在德州休养生息,也曾写书信往景城告知家人,一同寄出的还有一封正儿八经的婚书。没过多久,景城那边就来人了。

  褚氏门前,冯家的骡车与一辆高头大马的马车狭路相逢,冯远挥着杆子,驱赶着尽量把车子靠边停歇,本是想着对面的马车装饰华美,做工精良,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他主动避让也是应当的。可没曾想他让开了道,对方却没有上前。

  马车停在路中央,驾车的马夫从车架上跳了下来,少顷,车厢门打开,先是下来一名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下地后左右观望了下,从车上搬了张马扎下来,然后站在车门前小声说了句什么,态度十分恭谨。果不其然,车上慢慢悠悠的又下来了一位绯衣少年。

  “十一兄!”身后骡车车厢内传来一声娇哝软语,“怎么不走了?”

  冯远伸直了脖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前头马车上的动静,闻言随口应了句:“到了。”

  “到了么?”

  小娘子欢喜的惊呼声,把冯远的心神拉了回来,他猛地一哆嗦,忙回头叫道:“等等!你莫动……”

  话没说完,就听的“咚”的声,有身影落了地。

  “九娘!”冯远扶额,从车架上跃下,拦住妹妹,“我不是让你别乱动嘛,你怎么就自己下车了?”

  “不是你说到了吗?”冯九娘抬起头来,一双美目闪闪发亮的看着冯远,嫣然一笑。

  褚家大门前的那辆马车上,那名绯衣少年终于磨磨蹭蹭的踩着马扎稳稳当当落了地,先一步下车的少年蹲下身细心的替他整理袍裾:“大郎,你看这里就是褚家了。”

  少年整了整衣冠,他年纪看起来不大,皮肤白净,看着就像是没吃过什么苦,没经过风吹日晒的官宦子弟,举止有序,气质不俗,可惜脸上稚气未脱,身量也不足,令他举手投足间未显从容,反像是年少孩童错穿了大人衣裳。

  冯远不免多瞧了两眼,嘀咕道:“不知道是谁家儿郎,生得倒是怪好看的。”

  冯九娘顺着他的目光也瞟了过去,“啧”的声撇嘴:“能有多好看,比得过我阿兄么?”

  门前的路统共就那么一条,因着前段时日横海军围堵,褚家宅院前后径都被扫清了许多闲杂人等,左邻右舍不敢轻易走动,宁可绕远路走别的道,即便如今围军已撤,被吓破胆的百姓依然不敢在此逗留,生怕被突然拉去充了军户。街上空旷,门前唯两架一大一小的车辆相对而停,冯家的骡车跟对方的马车一比起来,显得特别灰头土气。但是站在骡车边上那位小娘子却美得犹如杨太真再生,明眸皓齿,昳丽无双。

  扶着郎君的少仆无意间的一瞥之下,竟是看得眼都直了,扭着脖子呆呆的望着冯九娘。

  “弘大!”郎君压低声的薄怒,终于将他的神志给唤了回来。

  弘大忙低下了头,一张脸涨得通红,嗫嚅道:“大郎你看到没,那边那位小娘子定是褚家娘子,想不到褚家的小娘子竟生得如此花容月貌,难怪冯郎君誓死要娶褚氏……”

  “住嘴!”少年很是懊恼自己不该出门带着弘大出来,但他屋里服侍的人是不会听从他的话跟从他出门的,没奈何他只能自行跑到马厩里带着马夫出城,而对弘大的说辞也是想来德州寻阿爷。

  弘大并不是在内院伺候主子的人,他言行无忌,一路上听他胡说八道倒不觉得冷清,可如今到得门前,再带这样的仆人上门做客,兴许要失礼人前,丢尽脸面。

  少年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便决定把弘大留下,自己上前扣门。

  偏巧,那辆骡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竟也是一同上的台阶。三人在褚家门前相遇,冯远想着对方为先,便有意退让到一旁让少年先行叫门,可冯九娘急着要见兄长,哪管什么礼节容让,一个箭步抢上前,伸手拍门。

  褚家大门看着倒挺气派,可门庑上似乎并没有特意安置仆人,敲了好一会儿门内方才有脚步声匆匆赶来,门被嘎吱打开一道缝隙,从里头鬼鬼祟祟的探出一个脑袋来,斜睨着眼问:“你们找谁?”

  冯九娘拍门拍得手都红了,当下嗔道:“我找我阿兄!”

  她声音娇美,即便是带着急躁,讲话亦是十分动听悦耳,可那门僮却像是被吓破胆一般,依旧不曾开大门,只缩在门扉后回:“你阿兄是哪位呀?”

  冯九娘气得一叉腰,见她气势汹汹的样子,一旁的少年不敢上前,反踉跄着退了一步,似乎是被她吓到了。冯远赶紧把九娘拉到身后,客客气气的对门僮说:“我们兄妹从景城来,来找褚三叔。”

  “哪位三郎君?我们府上三郎君方才周岁……”

  “你!”九娘气到了,粉面一寒,纤纤玉手指着那门僮的鼻子就要开骂,冯远急忙拉住她。

  冯九娘在冯家是被娇宠长大的,因着自小-便生得粉雕玉琢犹如雪娃娃般精致可爱,全家上下无一不欢喜,久而久之,九娘子难免就有些骄矜之气,但她姣美声软,哪怕是发脾气看起来也像是只奓毛的小奶猫,没什么杀伤力,反更显得娇憨。

  少年避让一旁原不想多事,但见小娘子粉面气得绯红,眼眸喊着星星点点泪光,似乎是真被气狠了,他看得一愣,竟是情不自禁的多嘴说了句:“请问府上是否有位褚濆褚三郎君,以及一位冯道冯七郎君?”

  冯九娘闻言愣怔,那门僮反倒先反应过来,回道:“原是找褚家三房,这里是褚氏本家老宅,三房分家出去,如今住在街东闾里。你们也用不着再坐车,看见前头有棵歪脖子树么,就那条小胡同穿过去就是,不过百十步路。”

  门僮介绍的倒是十分详尽贴心,只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把门扉完全打开,直到目送这三人离去后,方才吁了口气,门里有个胆怯的声音问:“是要抓丁的吗?这是要抓街东的三郎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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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九娘没想到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位少年郎君竟然也是来寻她阿兄的,忍不住一路走一路侧目观望,末了三人一起钻入胡同时,冯九娘到底没忍住,搭讪道:“你是什么人?找我阿兄做什么?”

  少年眼睑微抬,只匆匆瞥了她一眼,随即又迅速垂了下去,并不多瞧她。胡同道窄,不容三人并排通过,冯远落到最后,冯九娘有意和少年说话,偏他错开身位,落后半步,还得她边走还得边扭头与他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你该不会是官家派来抓我阿兄的吧?”打量对方瘦弱的小身板,怎么看都不像是武将。少年太瘦了,看起来不知道有没有她年纪大。

  “不是。”

  “那你是谁?你多大了?”一个又一个好奇的问题抛了出来。

  少年的额头开始微微冒汗,他走不快,步子一加快,他下盘就开始有点不稳,双肩晃得厉害,像是随时要跌倒一样。他只得停了下来,手掌撑在夯土墙上,喘气调息的同时也在不停调整站姿,让抽疼不止的膝关节得到缓和。

  原以为这么一停,那个长相艳丽的小娘子就该和她兄长二人弃他而去,先行一步。没曾想,冯九娘居然也停住了脚,不仅如此,她还向他伸出手来,掌心向上摊开:“要帮忙吗?你看起来像是跑不动了呢,我可以拉着你跑。”

  少年脸孔一烫,这一回竟是羞赧得连两侧耳廓都飘起红来。

  “在下……幽州吕琦。”

  冯九娘忽闪着一双水眸,似懂非懂。倒是尾随其后的冯远抽了口气,叫道:“哦,景城吕主簿是你何人?”

  吕琦赧颜,敛衽叉手,正色道:“正是先祖父。”

  吕寿任景城主簿多年,吕家在景城亦是出了名的。吕家子孙中出类拔萃者不少,其中吕兖更是得刘仁恭父子信任,任横海军判官,在义昌节度使刘守文麾下效劳,甚得器重。

  冯远成年后也曾想过投吕家去沧州谋生,但因冯道出门后未及便断了音讯,生死未卜,家中长辈便不愿他走这条路,只拘他在家耕田务农度日。冯远对吕家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这时听吕琦自报家门,不由欣喜道:“原来你是吕大郎君!久仰久仰!”

  这话夸得亏心,吕琦养在景城十余年默默无闻,形同影子,他同族的兄弟,甚至异母庶弟在景城内打马球玩蹴鞠,吟诗作对出尽风头时,他只关在房门内埋首苦读,与汤药为伴。若非去岁祖父过世,他母亲带着他前往沧州投父,怕是他阿爷早忘记有过他这么一个儿子了。但即便如此,吕琦在沧州依然深居简出,名声不显。

  吕琦不善与人打交道,冯远略带浮夸的客套让他有点不好接话,只讪讪的站立在墙边,脸上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冯九娘却是等不得了,催道:“哎呀,赶紧走吧,我还要去见我阿兄呢。我都……好多年没见他了。”

  冯道离家时,九娘子堪堪七岁,她三岁启蒙,所以印象里是那位爱笑的兄长抱在怀里手把手的教自己认字读书,偏自己坐不住,经常淘气,顽劣时还时不时的捉弄他,惹得祖母责罚还多亏了阿兄求情。略大了些,自己稍许懂事了,偏阿兄又出门远走他乡,这一去竟是经年未归。

  阿娘思念成疾,以泪洗面,这一回听闻褚家报了兄长平安书信,全家欢喜无比。若不是身体不好,阿娘本是打算亲自来德州的,最后是她自告奋勇随同堂兄一起来接兄长回家。

  她嘴上说是急,可真寻到褚濆家门口时,有踌躇忐忑起来,侧首问冯远:“你说,阿兄还记得我吗?”

  冯远笑道:“记是肯定记得的,但乍一见恐是认不太出来,毕竟你如今豆蔻之龄,这些年变化可真不小呢。”

  九娘摸了摸脸,急道:“我是不是长丑了,小时阿兄说我肥嘟嘟的甚是可爱……哎呀,这可怎么办?”

  冯远不及答她,径自上前敲门,她便转身去问吕琦:“你说,我是不是长丑了?”

  吕琦也不知道是否是跑累了,胸口微喘,一张脸涨得通红,嘴里飞快的回了一句,可惜声若蚊蚋,冯九娘根本没听清,不由嗔恼道:“我有那么丑吗?你居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责,吕琦愕然愣住。他急忙抬头欲解释,却发现小娘子已经忿忿的扭过身去,只甩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继续阅读:9、求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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