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君威重
李歆2021-06-28 17:083,420

  阿保机为韩延徽的失而复得举宴欢庆的时候,黄河两岸梁晋对峙也已是旷日弥久。毫无进展的战局让李存勖越来越急躁,持久的消耗不仅仅是召集来的凝聚力会逐渐散去,还有数十万大军的粮草供给都会成为大问题。这仗必须得尽快开打,他拖不起。

  为逼梁军出战,李存勖将大营推进到离梁营只有十里的地方,简直就是堵着门向梁军叫骂。贺瓌再能忍,这会儿也被勾起火来了。然而贺瓌要打,谢彦章不同意,当初商定好的策略便是以静制动,且这半年下来证明并不是策略并没有错失。

  挨骂都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都忍了,怎么这会儿又忍不了了?

  贺瓌怒了,对和凝抱怨道:“他个败将倒是不用在意名声了,这半年龟缩不动,虽不败可也没赢。拖得久了,这陛下还不定怎么想我,以为我当真胆小如鼠,畏惧李亚子不敢出头!”

  贺瓌也没指望和凝出什么主意,抱怨完他索性拖着和凝出去巡视山头。

  谢彦章一直想找机会和贺瓌好好沟通一下,听闻他带人巡山,便也跟了过去。

  贺瓌视若未见,巡视一番后,意外瞧见一处山丘地形微妙,忍不住说了句:“这儿适宜修个栅垒抵御外敌。”

  和凝记下了,可没等他找人把这事布置下去,第二天发现贺瓌所指的地方晋军已经抢先到了地头,在那紧锣密鼓的驻扎起了工事。

  和凝无法只得把这事如实回禀给了贺瓌。

  “哪来那么巧的事!”贺瓌大怒,心中疑窦顿生,昨天他去巡查时,那处山丘地形隐秘,不留心根本不会发觉。可结果他前头才一提,后脚就被晋军抢了先机。

  在和凝看来,可能英雄所见略同,然而贺瓌和谢彦章生隙不和,疑邻盗斧。

  恰好谢彦章找他攀谈,在到底是否应战的问题上,谢彦章秉持原先的策略,认为不能逞一时之勇。若是行北大营再有失,身后的京都开封就危险了。

  谢彦章自认为是摆事实讲道理,然而字字句句听到贺瓌耳中,那便是满口推诿狡辩之词。贺瓌愈发认定谢彦章已生贰心,指不定上次渡河之战时便已被李存勖收买。贺瓌让和凝拟奏疏向朱友贞告谢彦章通敌,阻扰战局。和凝虽然心里觉得这罪名有点牵强,不过还是依照贺瓌的意思写了。

  密报送出去后,贺瓌越想越恼火,觉得大战在即,谢彦章这种人绝对留不得了,于是同行营都虞侯、曹州刺史朱珪谋划怎么除掉谢彦章。

  等到和凝知道的时候,贺瓌摆的宴席已经到了尾声,宴上一片狼藉,血泊染地,谢彦章横死在席上,一同丧命的还有濮州刺史孟审澄、别将侯温裕。

  贺瓌一脸肃冷的将刀身上的血迹擦干净,收刀归鞘:“成绩你来得正好,替我再写一封奏疏上报朝廷,谢彦章、孟审澄、温裕,谋叛伏诛!”

  谢彦章上半身伏倒在案几上,餐盘狼藉,酒水淋漓,那双充血的眼球突起,颈喉上割开狰狞伤口还在汩汩往外冒着血泡。

  和凝是不畏惧尸体的,甚至他因为对讼案断狱感兴趣,在验尸方面还颇有钻研,按理看惯形形色色尸首的他不应该有任何的不适,然而面对着谢彦章死不瞑目的惨状,和凝心上略堵,转而恢复冷静,指使人手收敛尸体,清理场地。

  和凝文笔一流,完全不用贺瓌操半分心,奏疏递到开封,朱友贞打开一看,将谢彦章痛斥一顿,下诏擢升朱珪为平卢节度使兼行营副指挥使,把贺瓌嘉奖一通。

  ❤❤❤

  梁营将帅内讧,自相残杀的消息传到李存勖耳中,可把他高兴坏了。

  谢彦章死于猜忌,贺瓌避而不战,李存勖不愿再等下去,他决定兵行险着,带一万骑兵绕过濮州,往西偷袭开封。

  “大王不可!”周德威不赞同冒险,“梁人虽杀上将,然而军备完整,如若轻率行动,未见是福!”

  要说贺瓌下手可真够狠的,不仅把谢彦章给杀了,还一并把另外两位骑兵统帅给干掉了。骑兵群龙无首,贺瓌即便还能够指挥得了骑兵,却未必能够带得动。这也是李存勖看中想趁机钻营的一个空子。只是周德威却觉得即便没了谢彦章,没了孟审澄、温裕,骑兵中也未见得就没有了统帅将才,骑兵军备没有乱,换个能打的主将就可以了。

  可是李存勖却听不进去了,执意下令将军中老弱残兵尽数退回魏州,周德威想再劝,李嗣源悄悄靠近拍了拍他的后背。

  周德威身体一僵,到嘴边的话终于没能说出口。

  李存勖是听不得任何劝了,这两天,他把老弱都撤完后,留了十万精兵,然后一不做二不休的将营寨都给拆了,一点余地都不留的带人绕过濮州梁军大营,往西进发。

  李存勖拆营的动静不小,贺瓌很快就收到斥候的禀告,说晋王已经率军往西了。贺瓌一看就明白坏了,李存勖这是打上开封府的主意了,肯定不能让他真一鼓作气毫无阻拦的冲到京都城下啊,贺瓌当即下令拔营追击。

  十二月廿三,李存勖带着人抵达胡柳陂,他带着的这十万人里除骑兵精锐外,还有三万白丁,专门负责修筑栅垒等工事,所以队伍一到胡柳陂,营寨没多会儿工夫就修建得似模似样了。

  第二天一大早,斥候来禀说发现了贺瓌的人马正从后面追过来。李存勖一听就乐了:“他倒机敏,来得正好,我且去先会会他!”

  周德威没忍住,拦住他说:“敌军从后方而来,肯定还没找到落脚休息的地方,这一天一夜我们这边的营寨栅垒倒已经修得非常牢固了,不若按兵不动为好,毕竟我们如今深入敌境,动须万全,不可轻敌。胡柳陂距离开封已然不远,梁兵知道我们去开封,牵挂家中亲人安危,这会儿追上来,两军相逢梁兵必定满腔激愤,不好相与……”李存勖的脸越来越黑,周德威看到李嗣源又在跟他打眼色,他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晋王早已不是昔日稚嫩小儿,他独断专横惯了,不会再听从任何谏言,然而周德威一边压制着内心的狂跳,一边还是暗哑着坚持把话说完,“大王,不若大军按兵不动,由我带一支骑兵前去侵扰一番,令尔等无从休息。待拖到晚上还不及埋锅造饭,全军必定又累又饿,趁尔等疲乏之时,正是我们出营夜袭,一举歼灭敌军之机!”

  周德威一口气说完,对面李嗣源站在角落里,眸仁中布满忧色。果不其然,李存勖听完面色肃冷,抬手指着周德威厉喝道:“之前在濮州敌人躲着不出战,这么多天的叫阵,只恨我们见不着人没法打,可如今人已经送到门口了还不打,回头等人跑了怎么办?周阳五!是不是幽州之战契丹人把你打得骨头都怂了,你看看你如今胆小如鼠畏首畏尾像个什么样子?!”

  周德威唇色发白的站在那里,明明没有其他动作,但众人仿佛看到他的脊背弯了。

  良久,周德威叉手,默然退后,没于人群。

  李嗣源的眼眸黯了黯。

  都到这份上了,谁也不敢轻易去触怒晋王。

  李存勖对众人再没有反对的表现终于感到了满意,他侧首吩咐李存审:“你护送粮草辎重先行出发,我为你殿后,你可尽情杀敌去也!”

  李绍荣一身黑袍黑甲,这是标准的鸦儿军装束,他是李存勖的亲兵左右,在战场上几乎可说是与李存勖形影不离的。李存勖打起仗来有多玩命旁人也许只是听说个大概,只有李绍荣再清楚不过,李存勖个人作战喜好冲锋陷阵,险中求胜,如今他把这种作战风格延伸到了战局指挥上。李绍荣站得笔直,全程面无表情,然而内心里压抑不住的不安在隐隐作祟,他忍不住想起冯道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比起到大王身边随扈,我更愿意留在晋阳。行钦在大王身边,勿多言,多珍重。”

  冯道说,机遇与危险是并行的。那时候李绍荣不以为意,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句废话,然而如今越琢磨越品出其中滋味。冯道比他看得远,看得透。

  李绍荣余光扫过在座的诸位,脑海里不安的蹿出各种念头,这些人,这一次,都会好好的吧?

  有此悲怆念头的人不止李绍荣一个,散会后周德威背影萧瑟的离开了营帐,周光祈追了上来,懵懂的喊了声:“阿爷。”周德威扭头看着儿子。

  他的长子光辅十岁便能上马骑射,比成年郎君更有能耐,他常年在外行军征战,长兄如父,家里的几个儿子都算是周光辅一手带大的。这次大王征兵,他从幽州点兵离开,光辅留守幽州,让幺弟光祈追随父亲来了魏州。

  看着周光祈尚且稚气未脱的脸庞,周德威突然心中悲切:“这一次……怕是要不知道葬身无处了。”

  周光祈不明白阿爷为何说这么丧气的话,正要出言安慰,却见道旁有人牵马相候,周光祈眼尖,忙提醒道:“阿爷!是李伯父。”

  周德威连忙侧过头,偷偷把眼泪擦干净,待走得近了,周德威将周光祈打发回去,独自面对李嗣源。

  两人站着对视了好一会儿,彼此间沉默着似乎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良久,周德威方才重重叹了口气。

  李嗣源伸手拍了拍周德威的肩,低低喊了声:“镇远。”万般无奈似乎都饱含在了这一声呼唤中。

  周德威鼻头一酸,强忍住的泪意险些又要涌了上来。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李存勖已经下令出战,他们回去整军,立时三刻便要随征出战,只是二人虽然都不曾开口,却都觉得自家大王威严越重,似乎再不复昔日光景。别说他俩,听说就连张承业都被李存勖当众喊打喊杀,半分情面都没有留,这么一比自己今日被叱责,真是一点都不稀奇了。

  临分手前,周德威忍不住叫住了李嗣源,叮嘱了句:“战场多变端,邈佶烈,你千万得见机行事啊。”

  李嗣源慎重的点了点头。

继续阅读:7、丧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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