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丧良将
李歆2021-06-30 23:394,013

  李存勖率军出营时,贺瓌似乎早有准备,兵马结阵连绵铺开数十里。谢彦章死后,顶替他的是有“王铁枪”之称的王彦章。王彦章骁勇,每战都会配备两支铁枪,一支便重达百斤。这两支枪,一支在手,一支横在鞍上,纵马疾驰当真所向无前。

  李存勖命镇、定军在左翼,幽州兵在右翼,自己亲率河东魏博军正面迎敌。

  先前澶州城破,王彦章的妻儿老小尽数被晋军杀死,这会儿见到了李存勖,当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是架不住李存勖打仗跟不要命似的,他向来冲在头里,谁也拦不住,李绍荣只能尽量做到跟上他的骑速。李存勖带着人杀入敌阵,纵马往返十余趟,如入无人之境,所向披靡。王彦章再能打,可他领的那些骑兵扛不住李存勖骑兵的,只能边打边向西往濮阳方向撤退。

  王彦章败逃,可他运气也真是好,居然一头撞上了晋军辎重所在的阵地。这些粮草、武器安顿在在西面,负责押送的辎重兵们并没有多少打仗经验,突然见到梁军旌旗蔽空,呼啸而至,以为是敌军埋伏的奇兵,专门冲着他们来的,吓得直接丢了粮草辎重纷纷往左边跑,边跑还边撕心裂肺的喊:“梁人突袭!梁军杀过来了!”

  晋军大阵的左侧是幽州军,辎重兵这么一跑,把幽州兵马列好的阵型直接冲垮了。幽州兵耳朵里听到的都是惶恐惊呼,一时间军心动摇,阵脚大乱,自相踩踏,周德威连连吼叫,却完全控制不住这混乱的局面。

  王彦章也没想到,溃逃还能逃出这么大的一个惊喜!他是战场老将,这种稍纵即逝的战机自然不会放过,他将手中铁枪一挥,率众径直冲入幽州军阵地。

  危机来临,周德威却没有觉察到,他一心想要尽快稳住阵型,甚至为此还不惜连砍了两个大呼小叫的辎重兵。小兵身上喷出的热血溅到他眼睛的同时,他只觉得后背肩胛猛地剧痛传来,耳边是周光祈惊骇的大呼:“阿爷——”

  周德威只觉得半边身体麻了,右臂完全提不起来,因为后背冲力太大,跨下的马匹向前跄了几步,两条前腿一曲,扑通跪地。周德威暗道不好,整个人前倾,天地瞬间颠倒。

  “阿爷——”周光祈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从马背上翻滚着栽了下来,半边身体染红。坐骑侧翻,生生压在周德威的一条腿上,周德威似还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突然斜刺里飞来一杆长枪。

  周光祈目眦尽裂,飞身扑过去,举刀横档,然而刀刃碰上枪杆,却听得当的声巨响,周光祈虎口迸裂,手中陌刀断裂,那长枪稍稍偏了方向,然而去势未停,情急之下,周光祈从马背上猱身飞扑过去,双手死死抓住枪杆。

  周德威昂起头,身体扭曲成一种诡异的姿势,然而他的眼帘映入的却是儿子的琵琶骨被百余斤的长枪穿透而过。

  周光祈被生生钉在了地上,咬牙推拔出枪头,发出一声惨叫。

  周德威张了张嘴,喉咙涌出一口腥甜,堵得他无法出声。

  他想喊儿子别怕,快点站起来!

  周光祈也的确站了起来,他单膝跪地挺着腰杆想要站直身体,然而下一瞬,又是一杆长枪闪过,周光祈的喉头被击穿。

  稚嫩年轻的面庞,表情永远的停滞在了忍痛起身的那一瞬。

  周德威无声的嘶喊,老泪纵横。下一刻,在马驹嘶咴声中,铁蹄重重的踩踏在他的耳廓。

  鲜血混着脑浆迸飞。

  周德威当场毙命,血肉模糊的尸身被马蹄踩踏踢到一旁。

  王彦章骑马冲驰,飞奔经过时弯腰展臂将周光祈喉头的铁枪握住,枪尖拔出时立即有亲随速度过去将周光祈的头颅割了下来。

  周氏父子惨死,幽州军混成一团,周德威的亲兵义愤填膺,不要命的冲杀过来,护住周德威的尸首,梁军被发疯的幽州兵冲退,一时王彦章也无法靠近,杀疯的亲兵护住周德威父子的尸身,恨不能扑过来啃噬活吞了王彦章,王彦章也不恋战,下令继续往西撤退。

  王彦章骑在马上,收枪架在鞍上,取了弓箭边退边还击,他膂力过人,射出的箭枝远超普通士兵的射程。

  因为失了主帅而四顾逃散的幽州兵有不少,王彦章带着人马再跑,遇到了小股的辎重队伍。他眯着眼,辎重兵们围成一圈,紧张的拿着武器对峙。王彦章看也不看,纵马奔驰过去,他身后的骑兵一刀一个,砍人如割菜,辎重兵纷纷倒地。王彦章见这群辎重兵中间有个白面将领看着有几分眼熟,那人身上穿着一身簇新的甲胄,连一丝血迹都不曾沾染,王彦章冷笑一声,挽弓瞄准,对准那人一箭射了出去,箭簇扎中那人后背,箭簇深透入甲,那人应声而摔下马。

  王彦章不再回顾,勒马大吼下令:“走!”

  周德威战死,远在中路的李存勖毫不知情,但是左翼幽州军溃乱,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全局,晋军军心动摇,梁军主力反而从四面集结起来,逐渐向中路收缩,攻势越来越猛。李存勖站在高丘之地,收集散兵,到中午时,方才勉强稳住队伍。

  李存勖纵观混乱战局,指着胡柳陂上一处被贺瓌占据的土山,道:“攻占上去!今日得此山者胜!”说完,当先率兵攻上山去,李从珂见状,忙率步兵紧随其上,银枪效节都大将李建及也带着人马跟上。

  各路将士一拥而上,梁军抵挡不住,纷纷下山,改在土山西面列阵。

  此时日已西沉,时近黄昏,晋军虽拿下了山头,可山下梁军列阵,气焰依然嚣张,反观晋军疲态尽显,众将纷纷劝说李存勖收兵回营,伺机再战。

  “散兵尚未集结完整,不若鸣金,明早再战!”

  大家众口一词,唯独阎宝跳了出来表示反对:“斥候回报,王彦章的骑兵已入濮阳,山下只有步兵。天色渐晚,不只是我等有归意,敌军亦然。如今我等居高临下,占了地利,定能打败山下梁军。大王已深入敌境,可左右两翼出师不利,若是再率兵撤退,士气必然受损。那些尚未集合的队伍若是听说主军又被梁军打败,士气受挫下定是不战自败。臣认为,大王成败在此一举,一决雌雄当果决,不能犹豫不定。若是今日撤了,下一步再是收兵北归,迟早河朔都要丢了!”

  阎宝嗓门大,特别能说,他把失败的后果设想得分外严重,令人听了揪心。

  李存勖本就焦躁,绕道濮阳突袭开封的计策是他定的,今日出营迎战贺瓌也是他定的,若就此撤军回营,丢掉的可不仅仅是一点点士气而已,还有他晋王的威信颜面何存?

  私心里,李存勖绝不想退,可众将所说的被冲散的队伍没有完全集结也的确是个严峻的问题,他左右环顾,发现将士中少了一个人,心头怒火中烧,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口子,猛地喷了出去:“李嗣源何在?”

  众将面面相觑,目光搜寻一圈,又四下里寻人,果然没发现李嗣源的人,于是纷纷将目光投向李从珂。

  李从珂觉得真冤,心里憋屈死了,这次随大王出征,大王总是冲在头里,别说李存审不放心,便是李嗣源也担心李存勖有个闪失,所以特意让李从珂跟在大王身边。

  李从珂第一回行军作战没有跟着养父一起,但李存勖在愤怒时似乎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依然把李从珂和李嗣源看成一体的,张口就质问李嗣源在哪。李从珂自然无从答起,但他脑筋转得快,立即接道:“阿爷在后方督军,方才左翼乱了阵脚,兴许是去支援周公了!”

  李存勖在人群里找周德威的身影,果然也没搜寻到,心里那股火没地撒,憋得他脸色愈发难看。李嗣昭见状,立即道:“贺瓌没来得及驻营,梁兵心寄开封亲眷,更是无心在此滞留,不若我们派些精骑过去搅扰,使得他们无法休憩用夕食。如此消耗,等他们退兵时我们再全军追击,自可大获全胜!”骑兵扰敌这主意其实还是周德威先前提出来的,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李嗣昭这会儿再提这个,倒是迎合了李存勖的不愿退兵的心理。李嗣昭见李存勖那紧绷难看的面色渐缓,于是忙补了句:“若是我们现下敛兵还营,到时梁军归整后,卷土重来,胜负可就未知了!”

  李建及看了看周围诸将,沉吟片刻后他重新穿上厚重的甲胄,翻身上马,将长槊横置鞍前,直接以行动来表明态度,大声说道:“梁贼大将已逃,大王的骑兵一无所失,以此击溃疲乏之众,势如摧枯拉朽。大王只管留在山上登高安坐,观臣为大王破贼!”

  李建及率银枪效节都一马当先冲下山去,李嗣昭紧随其后,他俩一带头,其余将领自然不敢推诿,纷纷率军奔突冲阵而去。

  晋军是骑兵,而山下的梁军是步兵,这些步兵经过一天的消耗,身心俱疲,眼看着天色已晚,他们没有营寨可供休息,即便是饥肠辘辘,也不敢大肆埋锅造饭,只得安顿着轮流分拨吃饭,可偏这当口,热好的胡饼子还没啃下几口嚼咽下肚,晋军骑兵高喊着从山上奔袭而来,卷起滚滚尘土。

  除了抢山头登上山的那些骑兵,山下的晋军其实还有不少散军,这其中甚至还有两万多白丁,而负责统管这些白丁的人正是元城令吴琼、贵乡令胡装,这两位县令见山上骑兵蜂拥而下,忙各自带着一万白丁,在山下砍了树枝柴火在地上来回拖曳扬尘,同时两万多人鼓噪呼喊,弄得声势浩大。

  梁军不明其因,只觉得尘土弥天,杀声震天,忙丢了吃食捡了武器应战,一时间站阵归队不及的,彼此仓皇踩踏。

  两军对战,短兵交接,混战一团,这一战直打到天黑,梁军死了近三万人,而晋军也好不到哪去。

  鸣金息鼓,敛兵还营,听着清点战场后的人员伤亡,李存勖沉默了。这一仗以结果论算是赢了,可实际上晋军也只得一个惨胜罢了。待周德威父子死亡的消息传到李存勖耳中时,李存勖原就压抑紧绷的情绪陡然间崩溃了。

  李存勖嚎啕大哭,像个孩童一般:“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

  周德威活着时,李存勖只觉得不耐厌烦,这会儿人死了,往昔的点点滴滴尽数浮现心头。扪心自问,李存勖就算是对周德威再不耐烦,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失去这么一员大将。这么多年了,自李克用临终托孤起,周德威陪伴他经历了无数次的征战,一次次的替他赢得胜利,如今晋国能打下这般江山城池,周德威居功至伟。

  在李存勖心里,周德威就和张承业一样,是如同父亲一般的长者,他们陪伴着自己,随着自己的长大,他开始嫌弃长辈啰嗦,管束太多,然而他心里更清楚,这些人才是真正亲近可信之人,失去了周德威,他比失去亲弟李存矩更痛彻心扉,宛如剜心掏肺般的疼。

  李存勖哭得不能自已,任凭旁人怎么劝都不行,这时偏还有人不识眼色,冲过来回禀:“大王,王副使的尸身找到了!”

  众人大愕,王副使?王缄?!

  王缄也死了?!

  当下闻言,有一部分人不假思索的冲出了营帐,还有一部分急忙转头去看李存勖,只见李存勖满脸泪痕,听闻噩耗后竟像是一时反应不过来,连哭嚎都给忘掉了,表情呆滞的看着传讯的那人。

  “大王……”李嗣昭轻声唤了声,没想到这一喊,李存勖虎躯一震,两眼翻白,整个人向后厥倒。

  “大王!”众人急呼,纷纷抢上前去扶住。

  李存勖只晕了这么一瞬,扶着额头睁眼,眼泪潸然而下:“这都是我的罪过!”

继续阅读:8、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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