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谷本来不知道侍候她的雪国贵族女子都会成为雪里云的嫔妃，但那一次她不小心听到了，于是暗自好笑，想师兄真是用心良苦，未必那些女子成了他嫔妃，她就要当他的皇后？
她叼两片桃叶，随意地逛着皇宫——这地方是旧时无垠郡王的府邸，被用来充当临时宫苑。她负手，慢悠悠，慢吞吞地走，走到桃树多的地方，就立刻转身。桃树多是多，桃花也开得繁盛，但终究不是当年的御史府。她一点也不留念。
过了那片桃树林，听见几个宫女在大声谈论立后的事，百里谷心里凉了半截，踌躇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又听见其中一个宫女大声喊“百里谷一定是皇后”，她顿时笑弯了眼，负手踱至她们身后，咳一声：“你们在谈论我吗？”
几个宫女诧异转身，见是百里谷，都垂下头不敢回话。百里谷笑眯眯地：“我一定不是皇后。”宫女们怯怯抬头，她自顾笑得和悦，见宫女们尤在思索，她不得不再次眯眼道：“你们记住了，我是百里谷，皇后一定不是我。”
她笑眯眯地走了。
晚膳的时候，师兄来看她，她坦荡得很，直勾勾回视他。
雪里云笑着叹息：“百里谷不当雪国的皇后，真是可惜了。”
百里谷哈哈一笑：“要是当就可惜了我，要是不当就可惜了你。师兄啊，娘亲离去前让我自私一点，我觉得我该听娘亲的话。”
她不当面回拒，是因为心里仍有深深的怜惜，怜惜他漫漫长路上的寂寞，但并不代表她即答应做雪国的皇后。
雪里云仍是嘴角噙笑，沉吟一会，问她：“是因为曳木摇吗？”见她并不否认，他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既而点头，“他曾经是你夫婿，你想着他也是应该……其实当年……当年我也是有机会的——”
“当年我们击掌为誓的时候，如果师兄再坚定一点，我想我会等的。”既然是他先说开，她也不扭捏，微笑道，“师兄当时的意思，就是不一定能娶我，我知道师兄不是非我不可，也就没存那种心思了。”
上一次她问为什么非她不可，这一次强调他不是非她不可……是刻意提醒他吗？雪里云噙一丝玩味的笑，并不接她的话，只轻轻道：“我错过了一次，不想再错过。而你，也不是曳木摇的妻子了。”见百里谷似笑非笑，他轻蹙眉，“你允诺过元正皇帝，要离开曳木摇。”
百里谷咧嘴：“我只允诺过他，如今他不是皇帝了，我也不必把允诺当真。”
这分明是狡辩。雪里云嘴微张，半响，才轻笑出声：“为了曳木摇，你竟耍起赖来。我想想，你为了他，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其实心已冷，但终究不甘不愿，便皱着眉头道，“如果曳木摇永远不来接你，那你就留在宫里陪我一辈子吧。”
“他不会不来接我。”百里谷微微一笑，盯着雪里云的眸子，“除非师兄有意阻扰。”
雪里云面上温和带笑，心里想，我便是有意阻扰，你们能怎样？
百里谷从他眸里看出他的意图，不由抿嘴：“还请师兄放了我。”
雪里云渐渐就敛了笑，一瞬间，怒气直冲胸口。他想，凭什么他的人生都要被别人设定，凭什么他要做那不甘不愿的皇帝，凭什么他要那样的寂寞！而他这一生，没求过任何东西，只求一个百里谷，只求她一人，而上天竟连他唯一的请求都不答应吗？
他眼里满含悲怆，渐渐看不清百里谷的面容，直到将心里的苦楚压下，才触及到她关切的目光，他心下骤然一紧。闭眸好一阵，直到心情平复了些，才睁开眼，轻轻道：“我也想放你走。”他定定看着她，“可是，我做不到。”
舍不得放她走，做不到放任她远离自己的人生。这二十六年，他唯一有所求的，不过是她能陪在他身边。其实也未见得非她不可，可是没有她，他这一世，就只能一个人，慢慢地走在一条寂寞凄冷的路上——身为皇帝，他不得不选择这条路。可是他想，如果有小谷陪他，他不至于那么寂寞罢……若换了其他人？其他人……他心里没有其他人。
所以他凝视着百里谷略微愕然的表情，重复道：“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