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木摇勾着唇角,手指轻轻抚过玄色的道台,抚过悬挂在道台上的玄色幡布。
“皇兄悟道了。”他轻笑一声。
皇帝眼半睁,睨他一下,又合上眸子:“腿好了?”
低头看看自己膝盖:“大概。”再细细打量殿里布置,不知怎么,他笑眯了眼。
“你七哥在你府里可住得习惯?”皇帝不大理会他的笑,缓缓起身,睨着他。
他笑眯眯地:“皇兄该亲自问七哥。”
“……”曳木珧面色一沉:“前段时间一直不愿回来,怎么,现在想通了?”
曳木摇叹口气:“侄女远嫁,我自当回来送送她。”
“滚。”皇帝被气笑,“你真当我昏庸,不知你在万县做了什么破事?”
“皇兄英明,自然是知道的。”
他沉眸望着殿前高悬的玄色幡布,心下清清明明。纵然眼前的皇帝不问朝政,沉迷长生不老之术;纵然这几年,渐渐民不聊生;纵然有一天,大曳百姓齐声高骂当朝者昏庸无道……眼前的皇帝,也还是他敬重的兄长,疼他护他的兄长。
皇帝已盘腿而坐,半睁眸子睨他:“我听人说,离山郡大公子毁容了?”
他想着刚刚曳王府里,有个女子也存了这样的疑问,便微微一笑:“大约是的。”
“你与他金戈铁马、并肩作战三年,还不确定他是否毁容?”
“我与离公子交谈甚少,是不大确定。皇兄却早知晓他毁容一事……”食指轻轻敲打道台,“皇兄不是想着欠他良多,便下旨将流姝许了他?皇兄却怎么忘了?”
“……哦?”皇帝睁眼,恍惚记得是这么一回事,眼神略略迷茫地看向他,“如今在端涯的离纪申,可是原来那个离山郡大公子?”
不是原来那个离纪申?曳木摇蓦地停了食指动作,眯眼,盯住自己兄长。这个兄长,倒还清明,远没有外人传的那般昏庸呢。他竟也知道这个离纪申,大有问题……
想着刚刚在府里,百里谷也有同样的怀疑……却原来,每个人都知道离大公子的秘密吗?
“来娶流姝,自然就该是原来的离公子。”曳木摇面色平淡地应了。
皇帝看他一眼,别开视线:“你多留意。若不是……总之,你多留意。”
“……是。”曳木摇朝皇帝缓缓一揖:“皇兄曾允诺将百里家小姐许于我,如今算算时间,刚好四年过了,还请皇兄将旨意昭示天下——”
“你倒有心,一直不忘百里小姐。”皇帝起身,至他跟前,睨他,“她父亲已不是御史,你仍要娶?”
“我心意不变。”曳木摇微微一笑,而后缓缓跪下去。
“起来!”皇帝声音蓦地转清冷,沉吟一阵后,忍不住骂,“没出息!”
曳木摇便涎笑着起身:“皇兄……”
“你可知那百里玉因何事被谪?”见他微微低了头,皇帝皱了眉头轻哼,“你既知道,还是要娶那百里谷?密谋造反这种事,可大可小,不定就影响到我大曳的安定……”
“若真有那天,我定当竭力阻止。”
皇帝一直恍惚的眼神这才清亮了些:“六月初十日,与月可一道,将婚宴办了吧。”
或许皇帝心里也是清明的,只是他追逐的并不是权势,也不是曳家这片江山,他只是……想要长生不老而已。而对于这样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他敬爱的兄长,曳木摇此刻心情,可想而知。
曳木摇出前殿,回望玄色道台上,那两排“哧哧”燃着的油灯。灯火忽明忽暗,将前殿耀成一片昏黄。道台上高高悬挂的玄色幡布,在忽明忽暗的灯火里,摇摇曳曳。皇帝就盘坐在玄色道台前,与殿里的摆设一起,成了最静谧最神秘的景色。
他负手踱步,朝殿外走着,那道台上明明灭灭的两排油灯,放佛还在眼前“哧哧”、“哧哧”地燃着,但他心里,已是清明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