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正二十一年春末
曳木摇随瑖王府的车队北去端涯，百里谷带着拙女一路涉江、策马，也到了端涯的南城门。
拙女掀开车帘，回头禀报：“小姐，马上进端涯城了。”
百里谷点点头：“去西街吧。”
拙女眼睛一亮。百里谷微微一笑。回到端涯的拙女，再不是万县那个唠唠叨叨的可爱丫头，再也不会叹息着说：小姐，南郡的女子都是温婉可人的，再也不会跟在她身后提醒她该怎样走路怎样说话……回到端涯的她，眼神渐渐变清冷，渐渐锐利——她又变回原来的拙女了。
百里谷慢吞吞进西街客栈，拙女跟在身后。
隔天一早，两人正在房里吃着早饭，忽地听到楼下百姓高呼：曳王回来了！
拙女看了看小姐神色，悄悄放下筷子，起身告退。
百里谷摆摆手。待拙女退下，她竟傻笑起来。
大曳百姓记得的都是曳王的功勋战绩，对他劣迹斑斑的从前，都宽容地忘却了。百姓总是宽容的……又或许曳王虽然花街柳巷，虽然游手好闲，虽然爱欺负他想欺负的人，但这些并未影响到百姓利益，所以百姓很宽容地忘记了他的从前，只替他记住西梨一役中，他的气魄与功勋。
或许，如今也无人记得，十年前的曳王，是怎样为了东南柳家的长女，载一车的桂花酒，远去无垠……他们只记得曳王带军西征，大败西梨的胜景……
倒不是她故意要想起柳月清……当年据说倾城貌美的柳家长女，早已是瑖王妃。她在万县见过的，如今的瑖王妃，不仅貌美，更添许多风雅成熟……确实漂亮呢。
担心曳木摇旧伤难忘吗？
他的心意，在万县时候，就已表露无遗。她信他的……
百里谷负手立于窗前，望着街上众生百态，她心里渐渐清朗起来。
拙女进房，见她如此神色，一时进退为难。百里谷回头，轻轻一笑：“拙女，你来看。”
本想让拙女看看对街的泥娃娃，但拙女还未近前，她却已点足飞掠，从窗口飞了出去——
刚刚那人，那人，带金黄面具，从容走在西街街头，从她窗前从容而过。带金黄面具的……只有近日来端涯迎娶五公主的离山郡大公子。但她看到的背影，分明是，分明就是……定不会错的，记忆中的兄长，喜穿青衣，走路时凛凛生风……
那人手拿拜贴，直接进了曳王府。
百里谷思索片刻，跃身而起，在王府瓦顶上穿梭。但王府如此蜿蜒，她又易迷路……哪里还见刚刚那人的身影？她找了片刻，蓦地停下，死死瞪着院里的人——
柳月清一身红衣翩翩，立在梨树下，朝曳木摇怆然而笑：“你以为这几年我很快活？”
曳木摇静静瞧她片刻，笑：“快不快活，只有七嫂你自己能知，旁人哪得体会？”
“我不快活，你知道的。”
曳木摇抬手，缓缓接住迎风而舞的梨花瓣，摇头一笑：“我怎会知道？”顿了顿，又笑吟吟地，“七哥贵为逍地瑖王，七嫂你还有什么不快活的？”
柳月清咬紧下唇。他是故意的，他不问当年她为何匆匆嫁给瑖王，不问她过得好不好……他如此漫不经心，是因为已经放下当年那段山盟海誓的感情了么？
她即刻觉得委屈。是，当年是她先转身离他而去，但她以为，以为他会等在原地……就算，就算他不想再坚持他们的爱情，他也会告诉她一声，告诉她，他的不再坚持。
但如今，毫无预兆地，他悄声离开了……
柳月清笑容恍惚，静静望着曳木摇。曳木摇目光清朗，笑脸生花，从容而坦荡地与她对视。
“阿摇有喜欢的人了？”她笑容渐渐平稳，目光也渐渐轻柔。
他不再守着他们间的誓言，她纵使再清高再骄傲，也还明白，原本就是她先背弃，她早就无权谴责什么。而她的尊严、高傲，得由她自己从容淡定的言语来维护，所以她平淡地问他，问他是否真有了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