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窗外，入眼处，即是极葱郁的小树丛。再远点，就是嶙峋的假山，山面上，细流汩汩而下，落地有声——秋日到了，是有什么事，已经发生或者将要发生吗？
“公主明年六月大婚，等过了年，我就北去。却不知曳王是什么打算？”
他不疾不徐，将目光落到她眼眶处：“流姝大婚，我自然要回端涯。”
见他目光灼灼，她下意识抬手，抚着眼眶处。
“你眼病才好，本不该纵酒……都怪我，一直拉住你不放。”那笑眯了眼的神态却全然不见愧疚，笑颜在泻进房间的日辉里显得格外邪魅，他看着她，颇愉悦地，“与你一起醉酒，我异常快活，心里想着，原来你和我是同一类人……我欢喜得紧。”
好像在这世间，他们本就是无牵无挂的人，醉酒即醉酒，生气即生气，想欺负人便欺负人，做什么事也不必受约束……
她的性子，除了坦荡实诚，也很豪洒。而这份豪洒，正是别人没有，而他一直在找寻的东西。记忆往前，回到她八岁那年，很义气地陪他大醉……却原来，原来，真是从那时起，他心里就有了她啊。
这个认知让他邪魅的笑颜愈见妖冶。他是想通了，才露出这种平常不易显现的表情。百里谷却被吓住了，觉得眼前这人，像悟了道似的乍喜还惊——不太正常啊。
“王爷想到什么可……喜的事了吗？”想到什么可怖的事了吗？
“可喜？”他笑眯眯。想通自己原是这么喜欢一个人，算不算喜事？“百里小姐知道我是南华帝君，便将我躲着，到今日为止，刚好一月。而你终于肯来见我，你说可不可喜？”
“……起先我的确被震惊到了，南华帝君呢，不食烟火的上仙，怎么就是曳王你呢……后来想想，上仙也是两个鼻孔出气，也要吃喝拉撒睡，也必能和世上的女子做一对欢喜夫妻，这样想着，我就想通了。本来是要过来跟你讲清楚的，免得你误会我要放弃你，但父亲以为我是偷着出去喝酒，便把我关在房里不让出来。”
“你父亲倒挺关心——”她眼睛才好，不能沾酒，她父亲定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把她留在家里的吧。他捉住她不停抚眼眶的手，笑道：“欢喜夫妻吗？听起来比神仙眷侣还让我向往呢。”
“你让铁化针布道，不就是提醒我，上仙也可以像世间人一样拥有情爱？”
他弯唇笑着，不置可否。
原本他想着，让她和他一起修道，一起成仙，做真正的神仙眷侣。但等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弄清了自己为何对她有这种心意后，他便觉得，其实成不成仙都无所谓。她性子豪爽，必能陪他南来北往，傲游天地，即便不做神仙，也是好的。只要，她在身边。
抱着一坛桂花酒去舅舅家的时候，不甚看到瑖王和瑖王妃也在府里做客。她细细瞧瑖王妃的脸，淡淡的妆容，风雅绝伦。如果再用点胭脂……用那盒胭脂，定会更添神韵。
万深倒是疼她，见她抱着酒坛，便皱眉：“眼睛才好，莫喝太多的酒。”
她笑嘻嘻地应了。心里却没有过多被关怀的欣喜。
进宫那年，舅舅留的东西仍在母亲手里，母亲不给她，她也不追问。但她哪里不知道舅舅的意思呢。她已按他心意，进了宫，教公主打坐……如今情势都如他希望，皇帝迷恋玄道，迷恋长生不老之术，渐渐不问朝政，天下也动乱起来……
疼是疼她的，因为她还有可用的地方。
就像父亲……
想想这些年岁，她好像，从来，就没为自己活过。五岁北去学艺，是因为父亲期望，进宫，因为舅舅需要放一颗棋子在宫里，后来眼瞎，去北阙，却是为了母亲……布那些局，也是为了暗地阻止家人的疯狂……
好像，她唯一为自己的，就是喜欢上曳木摇。固执地喜欢。
又想想，其实每个人，大都时候，都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就像眼前的瑖王。
逍地瑖王是皇帝一奶同胞的亲弟，却坐在万家，喝舅舅的酒，与舅舅谈笑风生。万家呢，一心想反的万家，他是真心交往吗？
想到瑖王更深一层的目的，她即刻觉得意兴阑珊。
从万家出来，慢慢走在后街，百里谷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了。脑里掠过很多人，关心她的，不关心她的，假意关心她的，真心待她的……这几年，曳木摇倒也还真意，只不过他也有自己目的，想一点一滴地腐蚀她内心，让她爱上他，然后，永不弃他。其实这样，她也还是欢喜的，至少他的目的是她。
而对其他人，她倒不期许，他们做做样子待她好就行了，只有当年的兄长……
记得他总是板起脸来训她，在大娘过世后，他虽有意无意疏离，却仍掩不住他的关怀，就像当年为她和曳王大打出手，听闻她进宫时恼怒地跑去与父亲理论，在她眼瞎时义无反顾地北去寻她师父……
好像只有兄长啊……对她真心真意的好。
她却失了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