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殿园子到流月宫,正梅花开满一路,梅海飘香,清醇四溢。
百里谷微抬头看着怒放的雪梅好一阵沉思,不知不觉,人已缓步至后院,遥遥可见墙垣秀丽的流月宫——曾经她与五公主在那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如今却成了囚禁她亲人的场所……
心下忍不住叹息。父母舅舅被困此处,就算她最聪明,此刻也是无计可施。这个大曳皇帝出尔反尔的事多了去了,保不准只等她开口答应离开曳木摇,他即反悔,将她家人处决了。但若她不答应,家人其实也难逃厄运。两相思量,答应了不好不答应也不好,但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对策……皇帝果然仍旧阴狠,表面的温和不过是一层掩护的皮囊而已,哪里像修炼了十年的玄道中人?
正思绪杂乱间,步伐也略嫌凌乱焦虑,一抬头,竟看见流月宫门口负手而立的温雅男子,一袭白裘逸气,正眉眼含笑地望着她。她面色且惊且喜,快走两步,停在门口与那男子静静对视片刻,尔后笑眯眯地作揖道:“原来师兄仍在端涯。”
“是。你大婚后第三日,师父即回了北阙,留我在宫里指导皇上修炼,我便一直在这里。”雪里云温和微笑,面色虽不若她那般惊喜,但仍看得出来,此时此景见到她他是极开心快意的。
百里谷望着平日相熟相知的师兄,心里漾着无限的欢喜。师兄的笑依旧温暖如三月的春风,在这清寒的年末,在这一片皑皑白雪中,暖得让她差点落下泪来——记忆中,无论何时何地,好像每次她有事,师兄都在她身边。是当最无措的时候见到亲人自然流露的感动也好,是平素依赖惯了所以再见时难免的激动也好,她望着眼前温雅的男子,内心阵阵惊喜,渐渐狂喜,渐渐,眼中已有汪汪泪水。
“是诧异师父怎会留我在大曳吗?”雪里云笑着抚她眼眶,装作不知她眼里为何满溢着盈盈泪水。见她歪着脑袋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他笑意更深:“瞧你刚才的表情,如果不是诧异我竟留在大曳,那是诧异什么?”
师兄的话总能将她绕晕,师父留他在大曳和他留在大曳,可有分别?百里谷撇嘴一笑:“是诧异师兄怎会出现在后宫。这里是嫔妃住的地方。”说完,自己也忍不住摇头笑起来。从十年前开始,皇帝就很少临幸后宫,管束自然就松懈了。更何况这里只是五公主而并非嫔妃的宫苑,如今是囚禁百里、万两家的地方,定是没有别处管得严。师兄是雪国来的仙人,自然能进来的。
她想事情的时候,仍会在心里将所有事连贯起来想个透彻。雪里云看她又是摇头又是笑,知道她一定在整理思路,静静瞧她片刻,最后将抚她眼眶的手滑落到她鼻尖,一点,道:“说说你这半年都去了哪些地方,看了哪些景色,做了哪些事情。”
“这半年吗?我们一直在无垠郡的最北方,和魅姨一起生活。”她想着那半年热闹温馨的日子,一时眼都笑弯了,不曾注意到雪里云在听到“我们”二字时,一时的恍神和眼里闪过的莫名惊痛。
“原来你们在北蓟……”故意加重“你们”二字。自嘲地摇摇头,又恢复温暖神色,笑着看她道:“魅姨可好?很多年不见,都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她很好,就是有点……有点思念家乡。”倒不是故意停顿,也并非不信任师兄,只是魅姨去见月可的事,万万不能让宫里人听去——谁知道会不会传到皇帝耳里?百里、万两家人被囚在流月宫后,流月宫院里院外顿时多了许多侍卫。谁保证这些侍卫里没有一两个喜好偷听的人?
雪里云点点头,见她神思复杂,本不想过问太多,内心却止不住地泛起阵阵怜惜,右手轻抬,想抚她面容,顿了顿,又放下。他笑眸看她,轻轻问道:“遇到什么烦恼的事了?说给师兄听听。”他看到她面容一瞬的惊喜,既而又好像有些懊恼。他其实是明白的,惊喜他还是那般关心她,懊恼的是事情重大,她不知道该不该说与他听。他笑了笑,还是抬起了手,抚她姣好的面容安慰道:“要是不想说就不要说。但是如果你有事,一定告诉师兄,师兄在这宫里,好歹也是指点皇帝修道的北阙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