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正二十年?初夏
三人匆匆南下,进得端涯城。
“小姐……”拙女静静跟在身后,见卢心谷一直往西街走,不禁低低喊了一句。
“我要去看看。”卢心谷叹气,偏头看雪云,“师兄?”
雪云点点头:“该去看看。”
拙女张了张嘴。卢心谷回头,截住她话头,笑:“拙女,你先去找家客栈,安顿好。嗯,就西街那家罢。”拙女抬眼,见小姐神色认真,她犹豫片刻,垂首,小声应道:“是。”
御史府荒废三年,院里杂草丛生。雪云踩在青石路上,看两边树影斑驳,不禁低低叹息:“人走茶凉,北阙是这样,你们大曳也是这样。”
卢心谷立在梅花树下,听雪云孩子气的话,不由露齿:“这院子倒没多大变化。”
雪云好奇看她。
她抬头看梅树:“‘珍奁院’,是从前大娘住的地方。”
雪云“哦”一声,忽地笑:“这么多年,杂草依旧。只是杂草虽高,却仍高不过这梅花树。”卢心谷细细咀嚼,既而莞尔:“师兄是说杂草还是说这御史府?”
雪云往梅花树下一坐:“说我自己。”
卢心谷缓缓坐雪云身边,扯他耳朵:“师兄笑得真难看。”
他朝她做个鬼脸,将她的手拿下,紧握住:“小谷的笑却像梨花。来,笑个。”
她果然展颜。想起小时候,大娘和娘亲常在院里晒太阳,太阳底下,大娘和娘亲慵懒而满足地笑着。她在她们脚下乱爬乱动,偶尔想去抓一把她们尤甚雪梅的笑颜。
雪云静眸瞧她,想着十年前的小女娃转眼已经长大,中间许多变故,但女娃娃的笑依旧灿烂。想起十岁那年,师父将五岁的女娃娃带回家,圆鼓鼓的脑袋,圆鼓鼓的脸蛋,第一次见他,便弯腰深揖,说师兄好。他当时想,这女娃娃这么懂礼做什么。谁知女娃弯腰深揖后,即刻大笑。咦,原来是假象,他恼他怒,板起脸:笑什么。
女娃扑闪着眼睛:师兄你长得好奇怪,跟师父一样奇怪。
他一怔,迟疑问:你心里实话?
女娃点头。
他大怒,觉得有必要好好教导她一番:记住了,往后就算是心里实话,也不能随便说出口。
女娃娃乖乖点头。但后来很多年,小女娃虽长大,性子却丝毫没变,依旧说老实话,依旧豪气而爽直……
“师兄……”卢心谷将手抽回,朝雪云眨眸。
雪云笑,知她定也记起小时候的事了。他拉过她的手,细细看一会,认真道:“小谷往后若是没人要,就回北阙找师兄吧。”
没人要……吗?卢心谷一瞬失神,想起某年冬天,有个人附她耳边,说他已请皇上赐婚,她道了声恭喜,却不料那人回她一句“同喜”;本来要订四年之约,但他赖皮,说没道理押上自己四年;那人还说,六月会去北阙看她……
大曳与西梨交战三年,胜,三军凯旋回朝,大曳十二王爷却离奇失踪!赐婚的圣旨一直未下,御史府也早荒废了,那人如今,却在何处?
她渐渐回神,撅嘴:“我不是师兄心里第一人选?”见雪云神色渐淡,她豪气一笑,“好,师兄。往后没人要师兄了,我要!”
雪云敲她脑袋:“你师兄我……”蓦地噤声。
卢心谷大笑:“师兄长得奇怪啊!”
雪云也不恼,牵她手,起身:“在北阙我也算美男子了,啧啧,不懂欣赏。”
卢心谷任他握她手,心里到底几分感动,几分温暖,她跟着起身,认真道:“我懂的。”
雪云蓦地扬眉看她。卢心谷也不回避,与他静静对视。
她是认真的?他这师妹一向实诚,对男女间的事,更是懵懂,她说她懂,大约就是真的懂了。雪云缓缓扬起唇角,对她点头一笑。心里却慢慢浮上许多悲苦,他想如果没有小时候那一场变故,没有那些真相,他此刻定当高兴万分地将她定下,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我们回客栈。”雪云微笑出声,断了自己的念想。
卢心谷见雪云如此,也不恼,她爽朗一笑:“好。”与雪云并肩出院子。
两人施展轻功,出府墙,却不料早有人等在墙外。
卢心谷好奇,偏头看雪云:“师兄,我们今日才进得端涯城吧?”
雪云笑:“守株待兔罢了。”
早有人躬身上前:“五公主请卢小姐到宫里一叙。”
原来是五公主……卢心谷想了想,点头:“好,请等一等,我回客栈拿点东西。”
遂与雪云并肩,缓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