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拙女似已沉沉睡去。百里谷暗暗叹了口气,她知拙女在装睡……拙女大约是怕她责怪罢。但其实,就算拙女有隐瞒,她也不恼的……
暗自叹着气,替拙女盖了被子,轻步出马车,即见曳木摇双眸深邃,正灼灼看她。她不禁露齿:“拙女睡下了。”
曳木摇一笑,点点头,朝她伸出手。
她也不迟疑,即刻握住,尔后才发现他衣袖微湿。她不由疑惑:“刚刚可是去了树林?”他衣袖应是沾了叶片上的水雾……只他去树林里做什么?去查探是谁救醒了拙女吗?
见她沉吟,曳木摇大概也知她心里想法,不由勾了唇角:“前几日,我便知有人跟踪,而那人目标并非你,也非我。当初我以为是拙女旧友……直至在树林里发现醒来的拙女,我才确定,那人并非拙女旧识,而是——”他故意停顿,见百里谷神色颇淡,他唇角的笑漾开来,“那人是赤帝君。”
赤帝君吗?她不曾见过,却也知他多次帮曳木摇……可他为何救醒拙女,却又不替拙女疗伤?百里谷一时敛了目,半响,才咕噜一句:“下次见到赤帝君,你请他给拙女看看伤势罢。”
曳木摇瞧她片刻,也不应答,只牵了她的手:“你该回马车休息了,明日还要赶路。”
知他是故意转开话题,百里谷也不点破,只道:“我陪着你。”
“不用……真气不稳,也不是什么大病。”他的病,他都不知何时发作,难道要她一夜不休地守在他身边?亲了亲她额头,想起她为他担的心,为他落的泪,他不禁勾唇:“我没事,别担心。”
当年载一车桂花酒北去无垠时,他从不曾想会有今日今日与另一人的厮守。而当时年少所付出的感情,都因她的出现,而变得遥远,而变得模糊——那段迷恋月清的流光,早不复记忆,只有八岁的她,陪他醉酒的她,一直在他心上。
两人都用了全心,也曾以为执手之后,便是永恒——无论为仙为人。可死生契阔,他们的爱情,在这一场劫难后,还否能长长久久?他曾经想,做平常夫妻也好,尝尽喜乐哀伤,而后与她白首到老……他平常最是逸气,做什么事心里也都有底也不曾担忧过什么,可现在,他却从心底生出恐惧来——
再过两日便到涯山山脚了,而那时,他的修为被化去,无法助她渡劫难……
当日从皇宫出来,他便猜到雪里云目的,也知挡在他们未来路上的是什么——他的修为尽数转到她身上,她只是半仙,怎可抑住乱窜的真气?只怕她到时因体内仙气过多而……而亡!
——化去三千年修为,是他的劫难,也是她的,是他们两个人的!
而他绝不允,不允她先弃他而去。若真到那一步,他必定追随着她,绝不独活。
细细回想,他们两人从相识到结成连理,中间经过了多少事——那时候百里谷还小,只凭一身意气和软软的小孩子心性,用一夜醉酒、几坛桂花酿就将他的心轻易捕获。那时候的百里谷可爱至极,就因为她天性娇憨,所以更吸引曳木摇的目光,他不知不觉就被她吸引住。后来回到端涯,百里谷进了宫,他因为她那娇憨的性子,所以忍不住逗她,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懂自己心意,还以为自己仍旧想着当年的柳月清——其实他心里早就被这个性子坚韧的小家伙填满了。直到百里谷进宫三年后,在涯山受伤,眼睛失明,他才豁然发现,不知不觉,他已经因为她的痛和痛,看她受伤,他心如刀绞。幸好他是敢作敢当的曳木摇,既然知晓自己心意,他便不会再逃避,所以央求他皇兄下圣旨,赐婚和他和百里谷——他要保护她,将她纳在自己的羽翼下,不会让她再受伤。后来……两人成亲。再后来,分开,思念……现在终于可以相守,即便是化去修为,他也愿意的!
百里谷任由曳木摇握着她手,感觉到他手中力道似要将她捏碎,不由微蹙了眉。可她也不呼痛,只静静地,感受他焦虑的心。她知他还有事瞒着她,也知他不愿说与她听……是怕她担心吗?
她立在曳木摇身边,静静望着遥远的鱼白天际,心里想着:原来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