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灰霾一片,没有澄澈的蓝天;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整齐的石碑,统一规格刻着“X氏XX之墓”;这个地方,四下没人……
不对,有一女人和一男人站在不远处一块石碑面前。
女人的紫红色大波浪长发扎了起来,穿着灰色风衣,跪坐在石碑前,拿着布一边擦拭着墓碑一边细细诉说着什么。男人一头栗子色的短发,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站在石碑前,不发一言。
我总觉得我认识他们。
轻手轻脚走过去,生怕打扰了逝去的人安眠,也怕打扰了那女人和男人的缅怀。
大脑缺氧了三秒,意识空白了三秒,不可思议的,我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
“妈妈。”我唤了一声。女人没理我。
我没看错,擦着石碑的是我的妈妈,那个被我叫文姐的妈妈。静静站在石碑前的是伟。而妈妈擦着的那石碑上,居然,居然刻着“爱女林氏静如之墓”……
“妈妈!”我又叫了一声。女人依然没任何反应,依旧不停手擦着石碑,不停地诉说着这一年发生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
“妈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冲过去抱着妈妈,却扑了个空,从妈妈身体里穿了过去。
为什么会这样?!
“妈妈,静如在这里,妈妈!”我哭着喊着。
可是无论我怎么撕心裂肺地哭喊,妈妈还是听不到。
“小如,小伟他很乖呢,过年过节都来探望妈妈,那孩子真的很有心,可惜你……”
“小如,妈妈前几天和霞姐说起你的时候,霞姐说你是她带出来的最好的平面模特呢……”
“小如,前些日子,妈妈将你的衣服捐给山区的孩子们了,给他们送点温暖。不过妈妈还是留下了你以前最喜欢的那几条裙子舍不得送出去……”
……
“妈妈,妈妈……”我捂着嘴跌坐在地上,眼泪恣意流着。
妈妈似乎也感觉到什么,她藏在眼角的泪顺着脸颊划下。
“阿姨,不要太难过了,静如已经去了两年了,她肯定在天堂看着你的!你要快乐地活着,不要让她担心……”伟走过去,轻轻搂着妈妈的肩。
“小伟,谢谢你。你真的是个好男孩,只可惜我们静如没那个福气……”
……
一阵风吹来,眼前的一切消失。妈妈不见了,伟不见了,墓碑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漆黑。还有,冰冷的眼泪……
一股暖流从头顶传来,慢慢在身体内游走着。逐渐温暖着身体每个地方,早已麻木的感觉开始苏醒。随后,便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
头很疼,眼皮很重,感觉很清晰,锥心刺骨的痛。
我很想睁开眼,很想告诉妈妈我很难受,可是眼睛睁不开,声音发不出来,全身都动弹不得。
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不会感觉疼痛,只有在暖流蔓延身上的时候才能睡着。总是在意识清楚和感觉模糊两种状态徘徊。
在清醒和迷糊中游走了几百次后,我终于有力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是醒了。可是全身痛得似乎连睁眼和眼珠子动一下都难受。
一位大妈看到我醒来,笑了,慈眉善目的样子。
我想,我是被这位大妈救了吧。至于她是怎么救我,我发生过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记得自己被人捅了一刀,又被打晕了,之后就不知道了。可能是被抛尸荒野,然后这大妈好心救了我吧。
看到大妈的衣着,我就觉得之前就像做了个梦,梦醒了,发现自己还是在那个不知名的古代,妈妈没了伟没了静如没了。只是,这个古代,从此也没了颜凛没了爹娘,留下孤零零的静如。
“姑娘你终于醒啦,你都昏睡了十多天了。你哥哥果然是生神仙呐!原本我看到你伤成这样,都怀疑你活不过来了。他还是把你救活了。”
“你先别乱动,你哥哥出去了,晚上就会回来,看到你醒了,他一定很开心的。”
“姑娘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喝吧。”
……
那大妈说了一大通话,我只是一直看着她,没说话。
从她的话,我知道了,我昏迷了十几天,不是被这大妈救了,是被我“哥哥”救了,而且哥哥现在不在屋子里……
也知道了,这个哥哥绝对不是我二哥,二哥虽然很厉害,但是不至于会医术;而且,若是二哥救的我,我肯定是在尚书府,不会是在这普通人家的屋子里。并且,这大妈,就如我不认识她一样,她显然也不认识我。
我很想开口问问她,我哥哥是谁,这里是哪里,我是怎么被救的。但是我却说不出话。
大妈给我喝了几口水,一喝水我才发现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疼。水呛得我不停的咳,咳的时候牵动了身上无处不是的伤口,痛得我眼泪狂飙。
大妈慌了,不断说“姑娘慢慢喝,别呛着了。”“姑娘是不是伤口很痛?”“姑娘怎么了?不哭不哭,你哥哥很快回来了!”……
我却不能告诉她,我全身上下都是撕裂的痛,喉咙则像被烧一样。我很难受,比死还难受……
“哥哥”回来了。他走过来扶着我,给我把脉,问我感觉怎么样。可是我说不出来,连摇头点头都没力气。全身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疼痛和流眼泪了。
哥哥点了我的穴,我昏昏沉沉睡过去,身体的痛楚顿时没了,继而又能感觉一股暖流流进体内。
再次睁眼,看到站立在床不远处的人。还没看清那人的样子,却感觉全身被电了一下。忍不住抖了一抖,然后全身的自觉又回来了,相伴而来的是疼痛。
“感觉怎么样?”那人开口,不是大夫的那种惯例式口吻,不若翩翩公子的柔声,只是冷冷的,就像我是他的仇人,而他在问我死了没。
喉咙还是火辣辣地疼,我张了张口,忍着痛说话,发出来的却只是一个很难听的嘶哑的单音节。
他走过来,我这才看清了他的样子。轮廓分明,脸像是用刀子刻出来的,没有一丝柔和的感觉。咋看一眼,所有的形容词就是:刚毅、酷、冷。
“哥哥”俯身,捏着我的下巴逼我张开口。然后便看到他皱了下眉,小声说:“没想到还被下了哑药。”
什么?!我的世界轰的一下,仿佛一副色彩斑斓的画,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墨汁,然后,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我张口努力想说点什么证明给他看我没哑,可是任我喊得喷出火来,出来的都是低沉哑声的“啊”,同时还有被痛出来的泪。
床边的人直起腰,冷冷地说:“我不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别人要对你下如此狠毒的杀手。不过,既然你被我救上了,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所以你得好好活下去。别因为哑了或什么的而寻死。”
我安静了下来,泪眼模糊地盯着天花板,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哥哥”看了我一眼,又说道:“我得告诉你,你除了哑了之外,还因为从山崖上掉下来,全身多处地方的骨头碎掉了。另外,你掉山崖前被人在心窝附近插了一刀,幸好没伤到心脉,不然我就救不活你了,只是你伤得很重,就算救好了,以后估计也会落下病根子。”
听到这里,我心都凉了。全身多处骨折?!心窝被插了一刀,好了也会落下病根?!如果能说话的话,我想告诉我的“哥哥”,你救我干嘛,这样破败的身子,就算救活了,以后也活得生不如死。
他冷眼看着我,估计是想看看我会不会寻死吧。呵呵,姐姐我现在连寻死的本事都没有,全身都动弹不得,想死都没办法就是我这种人。
“还有,”他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说,“你被人毁容了。脸上被划了很多刀。”
毁容……呵呵,我居然没有过多震惊。可能所有惊讶都在刚刚知道毒哑的时候用完了。我只是很平静地接受着这个事实,平静得就像接受别人被毁容的事实一样。
他看了我一会儿,确定我不会哭闹寻死后,便说:“你好好休息,那大娘是我请回来照顾你的。为了方便照顾你,我自称是你的哥哥,你暂时就当我是哥哥吧。”说完,不再看我,转身走了。
“哥哥”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发呆。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得我甚至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情感去面对。
从此以后,我便是,哑巴、丑八怪?
我现在才知道,当你变成一个废人,吃喝拉撒都没办法自理的时候,你会发现,是不是哑巴是不是丑八怪已经一点都不重要。
每天都过得异常痛苦。刚刚我还在比较究竟是吃喝比较痛苦,还是拉撒比较痛苦,结果发现没有最痛苦的时候,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很想死。最近总有一句话在脑海里回旋:活着都不怕,死有什么好怕。
那大妈说她夫家姓李,住在隔壁,以前“哥哥”救过她儿子,所以当她知道我需要别人照顾,她就很乐意来帮这个忙。她说,我可以叫她李大妈。说完她才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赶紧看着我说:你看我这粗人不会说话,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哥哥医术这么好,肯定能治好你的。
我木无表情地看着她,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或者微微一笑,表示我不介意。可惜我口不能言,脸上又缠着厚厚的纱布,笑了她也看不见。
李大妈的确是个很好很慈祥的大妈,她跟娘亲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她每天白天都照顾我的起居。因为我被包得跟木乃伊一样动弹不得,所以李大妈总是很细心地照料着我,只是,我全身的伤口并不因为李大妈的细心而大发慈悲不把我弄痛。
因为我的脸上满是伤口,所以李大妈故意把饭煮成稀饭,好让我不用费劲咀嚼,可是她不知道我连张口都会牵扯到伤口。也因为脸上满是伤口,避免动作太大让伤口破裂,我吃得极其慢,每每早上起来喝完药,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说到喝药,我这个穿越之药罐子现在更是破了自己的记录,一次要喝3种药——让伤口愈合的药、生筋健骨的药、治喉咙的药。每天喝两次,早上起来喝一次,晚上“哥哥”回来喂我一次。
每天下午,李大妈就得伺候我的拉撒和擦身。幸好李大妈长得还蛮壮,我又很瘦弱,所以她挪我去如厕似乎还不是很吃力……因为我的不方便,“哥哥”给我做了个古代版的坐厕——在一木凳子中间穿个大大的洞,下面安放一个痰盂。自然,这个坐厕没现代的方便,一按就能冲水。虽然一切都已经对我很方便,李大妈也将我“轻拿轻放”了,但是每次挪动还是疼得我龇牙咧嘴。不过我都咬紧牙忍着,不让李大妈看到我痛的样子。别人对我这么好了,怎么还能让人担心。李大妈还每天都给我擦身体,呃,其实能擦的地方没多少。因为我满身都裹着纱布,体无完肤中……
因为口不能言,所以我的身体作息调节也变得规律起来。每天都会到了规定时间才会饿才会有便意……
晚上“哥哥”都会回来亲自照顾我。其实我觉得他极其不愿意这么做,只是迫于李大妈要回家照顾一家老小,他才勉为其难。所以,每次见到“哥哥”,就等于见到一黑面神,好像我欠他十万八千大洋一样……虽然,我在他家白吃白住,也的确是欠他,但我从来没说过要他救啊,救了我又给我脸色看,算什么嘛。
不过,尽管“哥哥”的脸臭臭的,但是他的照顾也的确无微不至。果然还是医人的,只是不知道他平时对着病人是不是也是一个黑面神。
而最好的地方就是,“哥哥”会唇语。就算我总是因为怕扯到伤口而很有限地张着口,他还是能看懂我说什么。然后总会在第二天告诉李大妈要怎么做。
“哥哥”每晚都会给我换药喝药,这个换药很大的工程,比喝药还大工程。我就是一浪费绷带的主儿。次次都是先换头和脸的,把原本的绷带拆掉,用温水轻轻洗擦,用白酒消毒,再抹上药膏,最后捆上绷带。再换手和脚的,每次还会拉扯一下我的手脚,美名其曰防止萎缩,却疼得我想骂人。最后是换心口那里的。每次他换那里的药,我都会闭上眼。尽管早知道我的伤药一直是他上的,可是那个地方,太敏感了,“哥哥”不是我的亲哥哥,就算是亲哥哥,也太难堪了点……
跟李大妈不一样,“哥哥”每次喂我稀饭都是扶起我,让我斜靠在他身上的,每次喂完还会替我轻拍后背,像给小孩子顺气一样。而帮我如厕也不是用挪的,而是抱。
渐渐地,我觉得“哥哥”也没有看起来那么讨厌。(某落:晕,人家是你救命恩人呢,你居然用讨厌来形容他……静如:谁让他总是摆臭脸!)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哥哥”也有颜凛般宠溺的笑容,估计也是一能误人子弟误认心性的帅哥吧。
颜凛,不知道颜凛挂不挂念我,有没有找我。如果他知道我毁容了变哑巴了,他还会不会再疼我。呵,不会了吧,一个又哑又丑的女人,估计要是我见了,我都会感叹她怎么会有活下去的勇气……
还有不得不说的是,“哥哥”每晚都会给我输真气,我不知道有什么用。不过每次他给我输真气的时候,我都能感到一股暖流在体内各个角落流窜,然后疼痛的感觉就会减弱。所以我总会在他给我输真气的时候睡着,这是一天里唯一不痛苦的时候。
日子过得单调而痛苦。
李大妈每天都会给我讲着各种新鲜事“解闷”。她说,最近县太守的儿子又娶了哪个女子做第X房媳妇;她说,隔壁赵书生的妻子生了个大胖子;她说,雪开始融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开始发芽,冒个绿油油的头头……
我总是极其努力地从她的话语中找出一些我迫切想知道的关键信息,诸如:这里是什么地方?离京城多远?“哥哥”是谁?他的爹娘兄弟姐妹呢?我是怎么被他救的?还有,颜凛,有没有找我……
可是,我也很明白李大妈不会说到这些。因为在她眼里,我是“哥哥”的妹妹。所以,我自然不会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哥哥是谁。
倒是李大妈,好几次想问怎么以前没见我住这里,又好几次想问我为什么会伤成这样。所幸我是个哑巴,不然,面对她的这些问题,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过,听了这么多天的闲话,我也大概知道了,原来“哥哥”并不是镇上的郎中。至于他是做什么的,李大妈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一大早就会出去,直到日落才会回来。虽然早就觉得“哥哥”的气质绝对不是当医生的料,但是听到他不是个大夫,而且连住隔壁的李大妈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我还是吃惊了一下下。
这个神秘的“哥哥”,难道是FBI不成?噢,不对,这年头没有FBI。哦!莫非他是皇室的隐卫?!呃,晕,还是连续剧和小说看多了。要是“哥哥”是皇室的隐卫,颜凛绝对就找过来了,我哪还用看臭哥哥的臭脸。
“哥哥”却还是老样子,明明挺关心我的,却非摆着臭臭的脸不可。让我每次看到他都想咬他。呃,那是因为我除了口有攻击能力外,别的地方都不能动……
不过渐渐也习惯了。要是哪天“哥哥”对我笑,我还真不知道是他脑子进水了,还是我眼花了。
我“问”过“哥哥”叫什么名字,怎么救的我,为什么救我。
“哥哥”当时一边帮我换药一边说:“我叫然。当时你掉在崖底,我路过那里准备小憩的时候我的马找到了你,它一副很舍不得你的样子,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我敢肯定,听到这个答案时我的眼绝对瞪得好大。短短几个字,却让我认识到我的命运多么可笑滑稽——并不是黑面神“哥哥”大发慈悲要救我,而是他的马?!神马老兄,我还真不知道该谢谢您老人家还是说悲叹为什么被您看中了,而落得现在生不如死的破败样子……
可能平时“多话”的我没对他的话做任何“回复”,所以“哥哥”停下手,看了我一眼。我却心里堵,不想“说话”。
后来我又“问”过“哥哥”是做什么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告诉我说这里是原州府,却直接跳过了第一个问题。
原州府,这个地方我知道,京城附近算是繁华的一个城市。若从南方一直走官道去京城,必定要经过原州。
呵,原来我并没有离京城很远,并没有离颜凛很远。可是,我却再也回不去了……
“哥哥”也问过我关于我的身世。但我没告诉他实话。
我不能说真话,又不想编谎话。不是因为编个谎话有多难。而是这让我想起了浩。我至今没懂他为什么早知道我对他说的身世是假的也不揭穿我,而且直到后来还一直唤我“静儿”。这年头厉害的人多了去了,起码我认识的都是大人物。说不定“哥哥”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所以,既然谎话都是会被识破的,我何必费心思去编呢。
我跟哥哥“说”:我叫忘昔。
是的,从今以后我叫忘昔。忘掉过往,忘掉以前不快乐的一切。哑巴也好丑八怪也罢,不是有句话说:活着比一切都好嘛,事实既定,我就算对自己的样貌声音耿耿于怀,也不代表嗓子和容貌会变好。还不如把一切忘光光,只记住最快乐的,然后重新活出个不一样的自己。
脸上和头上的伤疤是愈合得最快的,没几天就结痂了,拆了绷带。
绷带刚拆完的时候,“哥哥”的脸比平时还黑上一倍,像抹了炉渣灰一样。眉头也是皱着的。
我记得,某次噩梦惊醒,吓了一身冷汗,还扯裂了胸口的伤口,血把衣服染了一大片。就那次,“哥哥”看到我胸口那一大朵红花时皱了下眉,然后给我重新包扎、换衣服、输真气时都是臭着脸皱着眉的。我那时就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夜里做噩梦,不该吵醒他麻烦他招惹他打搅他……
除了那次外,“哥哥”没再有过板脸外的别的表情。这次拆绷带倒是引发了他的第二次皱眉了。
第二天李大妈过来照顾我,平常看惯了我木乃伊装扮的她,今天却看到了一副很吓人的面孔——满脸都是结着痂的伤口,像黑色的毛毛虫一样爬满整张脸。尽管我知道“哥哥”肯定给李大妈打过预防针了,但还是看到李大妈倒吸了口气。
我虽然没照过镜子,但是我猜也猜得出自己现在的样子是极其恐怖的。不然“哥哥”不会皱眉,李大妈不会倒吸气。
我吸了下鼻子,不让眼泪掉下来。却不想扯到了胸口的伤,一疼,眼泪忍不住就簌簌掉落了。
李大妈忙说:“姑娘不哭不哭,这脸,你哥哥肯定会给你治好的。就算治不好,你哥哥这么疼你,也肯定会为你找户好人家的……”
一听到大妈这么说,眼泪就自己止住了。自然,不是因为我抱着幻想——哥哥能给我治好,若是哥哥能治好,他就不会皱眉了。也不是因为我兴奋她说的哥哥会为我找户好人家。且不说我哥哥会不会为我找好人家,就算真找了,我也担心自己的陋颜把那好人家吓死,那多罪过。所以,我猜,这眼泪,多半是因为被李大妈的话语给晕得憋回去的。
又过了将近十天,结痂的地方开始发痒,可怜我这个没有手抓的人,只能狂在枕头上甩头,借机来减轻痒痒的症状。
睡觉前“哥哥”会给我涂上一些凉凉的药膏,然后就不会痒了。我狂瞪“哥哥”: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他无视我的瞪眼。收好药膏,洗了手来给我做按摩。他现在每晚给我换完药后都会给我的手做按摩,估计是怕肌肉筋骨之类的萎缩吧。
在我快睡着的时候他才开口,声音很轻:“那药膏用多了不好。”
我勉强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睡着了。
再过了些日子,脸上的结痂全掉了,露出了一条条粉粉嫩嫩的肉疤。哥哥没再皱眉,李大妈的免疫力也强了很多,没有倒吸气。但我还是能从李大妈害怕的眼神中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恐怖。
之后又过了将近一个月,手上的夹板拿掉,只是每天还需要敷药。手勉强可以活动。但是太久不用,总是脑子里想让自己干什么,手却不听使唤。
李大妈按照哥哥的吩咐,每天给我的手做“复健”;哥哥晚上也会给我做。所以没多久后,我就能自己双手捧着碗喝水了。只是杯子啊筷子啊勺子啊这些细小的物品还是驾驭不到。
胸口的伤也换了另一种药来敷,哥哥说那里愈合得很不好,可能是因为多次撕裂。我没想那么多,只要不再痛就阿弥陀佛了。但是我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其事。我总觉得胸口的伤口整天都会痛。告诉哥哥,哥哥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再从我的头顶给我输真气,而是从左手。
所以,如果有外人来,会看到这么一幅“感人”的画面:帅哥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床上女子的手,神情专注,女子也会看着男子,四目相对的一刻,迸发出灿烂的火花。
当然,这些都是我臆想的。动作是那样没错,但是哥哥从来都是闭着眼睛的。起初的一两次我还会看看他,看看输真气会不会如小说里说的元气大伤然后吐血什么的,却总会听到哥哥冷冷地说“睡觉”,像是对犯人下达命令。我总是朝他努努嘴然后乖乖地睡觉,然后心里偷笑:哥哥可能是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吧。……
又过了一个多月,在哥哥和李大妈的寸步不离无微不至的照料下,我终于恢复“自由身”了!全身的绷带都拆掉了,不用再做木乃伊。
手也被复健得差不多了,现在都能拿筷子勺子自己吃饭了,只是重的东西还不能提,不然就会痛。
脚就在他们的帮助下慢慢复健。拆绷带的那天我兴奋得自己跳下床,结果太久不用力,脚站不稳,差点就和土地公公KISS了。哥哥一手把我捞住,拎回床上。的确是“捞”和“拎”,没错。他是单手拦腰接住我的,完全不是抱,也不是搂,只是捞;然后一手抓着我的手臂就把我提到床上了。很多时候,我真的很不明白,哥哥看上去明明跟颜凛差不多身材,怎么在他跟前,我就像没重量一样呢?
某天,当李大妈回家,哥哥回来了并在厨房捣鼓着晚饭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去照了一下镜子。自从手能动之后我就想拿个镜子照照了,丑妇终须见家翁,更何况这是我自己的脸,我总得自己面对。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因为不敢在哥哥和李大妈面前做这事,我怕难堪,也怕他们难堪。所以我想自己偷偷照一下,神不知鬼不觉,然后当没事发生。
我得学会面对,这是我以后的样子,我得勇敢,我得坚强。我在心里暗暗说着。拿着铜镜的手却在发抖。
不是我不够勇敢,只是生活太残酷。这是后来我对这一幕的总结。
两手握着铜镜慢慢举起,就像铜镜有千百斤重。深呼吸一口气,紧闭的眼睛慢慢睁开。
如果我不是自己握着镜子,而是在看河里的倒影或什么的,我绝对会以为看见水怪。镜中的人,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称之为女子。镜中的人,脸上是沟壑一样深深浅浅的伤疤,纵横着整张脸。看得出,严重的地方肉疤特别长特别突起;也有很轻的伤疤,没有肉疤,只是一道比肉色深的疤痕的颜色。
可是,镜中人最恐怖的不是这里。最恐怖的是她的头部,从额头到头顶很大一块都没了皮没了头发,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大大的肉疤。很恐怖,真的很恐怖。
我想到自己丑,没想到自己丑得这么彻底;我想到自己恐怖,没想到这个样子,看到后连让自己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我没有把镜子扔地上,没有做出过分被刺激的事情。我只是把镜子放回原位,然后爬上床,用被子盖住自己,蜷缩在角落抽泣。哑巴的唯一好处就是,哭的时候没声音,然后浑身无处发泄的情绪就会让全身不住发抖。我用力抱紧自己,抱得越紧就抖得越厉害。
眼泪不断浸湿衣服浸湿被褥,不断砸落在心底。我不是丑八怪,我不要做这样的丑八怪!……
在我哭岔气的时候,一只大手隔着被子轻轻放在我背上。“你又何必呢。”哥哥说着,缓缓给我输着真气。良久后,他又说:“哭完了就出来吃饭吧。”
我依旧抱着自己靠坐在床角,依旧用被子严严实实地盖着自己。
我不想出来,我就想做个鸵鸟,把自己埋到沙里,别人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别人。我这个鬼样子,连自己看了都觉得恐怖得无法接受,我要怎么面对别人。我这个鬼样子,我都怕哥哥对着我吃饭会吃不下。我这个鬼样子,我想,唯一有用的就是,可以去拍励志片,让家长看到了跟自己的孩子说,你看,别人长成这样都有勇气活下去,你凭什么要死要活的……
哥哥一直坐在我身边,没有说话。
很晚了,他才掀开我的被子,拿毛巾给我擦脸。我接过毛巾捂住脸,又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要把我弄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为什么这样都还要我活下去?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