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很会抓弄人,上天的心思我们凡人永远猜不透。
这是颜凛一年多以来最大的感触。
好不容易终于能和如儿一起了,还没来得及和她白首偕老、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的一生似乎就是为了等她的出现而存在,他就撒手人寰,留下她,还有他们未出生的孩子。
他对她说,我会在天上地下守护着你和孩子。
有时候想想,就算死了,若真能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能在天上地下守着她和孩子,那么死亡其实也并不可怕。
只是,死亡不可怕,却很可恨。他恨为什么每次他有机会好好去爱她的时候,上天都会残忍地将他们分开,上一次是她离开他,这一次是他离开她。他没能亲自照顾她们母子,甚至连在天上地下守护她们的能力都没有——
离开她的时候其实他已经病入膏肓,离开她后的两天他就死了。结果睁开眼的时候却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不是天上不是地下。
穿白衣服的人告诉他说,他撞车,失忆了。
撞车?失忆?此时生活对他来说,就像一张白纸。
整整两个月,他都像自闭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回忆着能回忆的,想着想不通的。不知道如儿现在怎么样了,还会不会整天哭,孩子是不是快出生了,隐卫有没有把她照顾好……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还能不能重新回到能见到如儿的地方?
醒来的第二天他就被一个叫爸爸的男人接了回“家”。他说,他是他爸爸,他说,这是他的家。爸爸是什么?后来他才知道爸爸就是爹,妈妈就是娘的意思。只是他早就没娘了。
“自闭”的两个月里,他没离开过房间。每天会有人敲敲门然后送饭进来,他问这里是哪里、他怎么会在这里的时候,送饭的人总是木无表情地说“这里是少爷的家,少爷当然在这里”,后来他就不再问了。每天睡着不用铺上棉被依然软软的床,上不用倒的茅厕,不用烧水就能沐浴,晚上不用点蜡烛也会满屋灯火通明,不是用纸糊的窗户也不会透风,这一切都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唯一让他有熟悉的感觉的就是衣服——那些跟以前如儿特制的“睡衣”很像的衣服。
两个月后,不是他想通了,而是他的爹终于看不过去,逼着他出门。
又长又乱的头发和胡子,让这个光彩了二十多年的美男子变得邋遢无比,真的很难让人联想到,这个就是当日让静如花痴的颜凛。
他爹把他送去一个地方,告诉他,他出车祸之前就一直在筹备建一个模特公司。他爹说,他不能放弃自己的梦想,他会全力支持他。
所以,他花了一年的时间、以非人的速度,去学习适应这个世界。直到现在,他都努力地在这个社会生存着、立足着,并学习着、适应着。
从只会用毛笔,到现在不但会用现代的笔,还会打字;从连电脑是什么都不会,到现在用一整套的电脑系统控制着整个团队的工作运转;从完全不知道什么是英语,到现在能和外国人进行简单的交流;从不知道什么是模特,到现在带领着整个团队到处比赛、演出……
他原本叫董彬,后来他自己改名为董彦林。彦林,是他和如儿在薛国时用的名字,代表着他那一世最美好的回忆。他不再叫Ben,改叫Evan,年轻的战士。
他的模特公司没有建起来。他看了“自己”车祸之前的规划,发现这个“自己”太好高骛远,连地基都没打好就想建摩天大厦。所以他最后决定先组建一个模特队伍,让这个队伍在社会上站稳脚跟打响了知名度,然后再一步步扩大版图。
大家,包括他爹,都看到了,这是一种气魄,这是一种野心。这个原本游手好闲、整天“忙”着“搞艺术”的董彬像变了个人,脱胎换骨,将艺术变成一盘生意。
……
在这个世界待得越久,似乎就越有如儿的味道。
他不是不记得,如儿说过她来自一个不同于他那里的世界。她说,那个世界没有奴才,你要别人做什么就必须双方同意并付钱;那个世界没有后宫,每个男人都只能有一个妻子,每个女人都有选择自己丈夫的权利;那个世界不用马和驴来拉车,车子自己会走;那个世界,除了鸟儿,人也可以在天空翱翔……
他不是不认得,如儿在宫里画图用的和不能说话时用的炭笔,跟这里的铅笔同出一辙;他不是不认得,如儿画的那种黑白的人物画跟这里的素描手法和式样都很像;他不是不认得,如儿做的那胖胖的大白熊和明黄的胖熊,她叫它们北极熊和维尼,而这个世界又恰好有这么个白白胖胖的熊叫北极熊,也恰好有那么个黄澄澄的胖熊叫维尼……
他不是不吃惊,如儿曾经为他跳的舞,竟是一个很出名的女歌手歌中的MV,如儿曾经唱的歌,都是这个世界里的歌……
那次她在除夕夜为他跳舞,那是她唯一一次为他跳舞,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她跳舞。后来她离开了,他画了一幅画,画中女子纯白却性感的舞衣、挑逗的动作、专注的眼神,全都只属于他。后来再遇见她,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没再跳过舞,也不再弹奏她的家乡乐曲。离宫四年,他不知道她这四年过着怎样的生活受了怎样的委屈,他只知道她似乎完全变了个人,似乎四年就将一个仙子变成了一个凡人,不过,他早就爱她爱得深入骨髓,无关乎她是不是仙子。
总是在嘲笑世界太疯狂——疯狂到将一个死人带到另一个世界重生——的时候,觉得自己身处的就是如儿的家乡,仿佛这里有如儿的气息,仿佛这里是如儿曾经住过的地方。最后总会以自嘲结尾——世界太疯狂,他也太疯狂。
……
凛带领的模特队伍在逐渐壮大变强,现在很多演出节目、服装公司庆典、著名设计师新装发布会都会找他的IWill走秀。虽然他明白有不少原因是因为他爸爸——Cindera的董事长。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才真正理解如儿那种“爱着一个人就要一心一意地和他在一起”的执着。
这个董彬是Cindera董事长的私生子,也就是外面人说的,董彬的妈妈是第三者。因为董彬是私生子,所以代替董彬的颜凛无论做得多出色,他都不被看得起;无论他爸爸多喜欢现在的董彦林,可始终都不会让凛回他的家,和他共享天伦之乐,更别说让凛入主Cindera。凛就是个多余的人,就因为他爸爸和他妈妈并不是对方的唯一。
他开始自责,以前要如儿和那么多的妃嫔拥有一个他。虽然他无数次地向她保证他只爱着她一个,可是这种保证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还是得不断翻别人的牌,不断地流连在各个妃嫔之间。
……
08年9月17日,凛接到电视台的电话,说是希望邀请IWill担任他们的选秀节目《丝绸天桥》的模特。
凛知道这个节目最近被炒得很火。他虽然对这些假惺惺的选秀节目没兴趣,也从没看过。但为这样的节目走秀能提高IWill的知名度,让更多的人知道IWill。IWill是属于社会的,不能只为少数人知道的阳春白雪。他也明白电视台找IWill,是想借IWill的名气将节目抄得更热,既然利益是双向的,他当然就答应了。
约好了19日上午去电视台商讨合作事宜。
早上10点的时候他开车到乾道电视台。
在停车场见到了朱莜莜的男朋友张巍,互相点头致意,然后他继续朝电梯走去,他继续等着他的朱莜莜。
……
朱莜莜的家是做印染企业的,跟董彬爸爸的Cindera一直有生意来往,所以董彬和朱莜莜早就认识。以前董彬曾经追求过朱莜莜,也是因为朱莜莜读的是服装设计,董彬才有建模特公司的想法。
那个时候朱莜莜并不喜欢董彬,她觉得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后来董彬成了董彦林,模特队伍组建了起来,并迅速红遍了全国。朱莜莜对董彦林刮目相看。
这次,她主动追求他。
只是,就像当初她不喜欢他一样,他也不喜欢她。原因与她本身没有关系,只是,就算这个世界没有如儿,他也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子。因为他对如儿的爱,已经植入心底。。
朱莜莜追董彦林的那段时间,她总是缠着他,用各种借口骗他到学校去看她,然后对大家宣布他是她男朋友。一次这样,两次这样,他受不了,不再理她的时候,她就去他公司找他,去他家找他。
他跟她说:“你这样缠着我也没用,我不可能喜欢上你。”
“为什么?”
“我早就有深爱着的女子。”
看着他突然变得柔和的面容,她气得甩门出去。其实她并没有特别喜欢他,她只是因为不能输,她自信没有她朱莜莜得不到的男人。
不过她并没有像很多电视上的女人一样,被他拒绝了仍然死缠烂打。她迅速找到了另一个男朋友来证明自己的魅力,而这个男人就是张巍。
……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凛走进去,按了个6。电梯门缓缓关上,那一刻,戏剧性地,另一扇电梯门开了,更戏剧性的是,凛的如儿,和朱莜莜一起,出现在门后。
只是,他看不到她在旁边的电梯,她也不知道他在门后。
字典里有个词叫遗憾,生活中比遗憾更遗憾的叫错过。只差一瞬,他便会和她相见;只差几秒,她便不需要满天下的找他,他也不需要活着无休止的念想之中。
可是,生活还是生活。上天似乎最喜欢看他的孩子被捉弄后的样子,所以他不厌其烦地让那些相亲相爱的小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彼此错过。
错过擦过了他的肩,错过碰落了她的泪,在这一场寻找和思念的爱情游戏中,他们错过着,一切美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