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年的冬天多么多么的冷，又多么多么的暖。
那一年娘死了，爹要抓我去青楼。我死命逃出了那个让人心寒的家，穿着单薄的衣服，蜷缩在街角，几天几夜没合过眼。我怕再睁开眼时自己会在青楼。几天几夜没吃过东西，身上没有一分钱，连能抵押卖钱的东西都没有。
但也在这一年，我遇见了我的贵人——我发誓此生此世都尽心尽力对她好的小姐。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穿着男装的娉婷小姐和正刚少爷、玲珑大小姐出现在我面前。
我还记得当时小姐蹲在我面前，递给我一包糕点，然后问“你愿意做我的贴身丫鬟吗？”
她的美貌、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好心肠，无一不让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恍惚中见到了天上的仙子。
以前我一直以为大家大户里的小姐就是足不出闺阁、眼睛长到头顶、对下人呼呼喝喝的，也跟很多人一样总是抱怨上天的不公——有些人生来当小姐，有些人生来贫贱。
跟了小姐之后，我越来越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小姐心肠太好所以天神眷顾她让她成为大户人家的小姐，还是因为大户人家的教育好所以才成就了这么完美的小姐。
12岁以前的小姐一直是快乐的。她很聪明，10岁的时候琴技就能折服琴师，诗书画也是在各大户小姐中最优的，女红针黹更是没话说，最为人称赞的那几套衣裙都是她自己绣的花纹。教她的琴师和先生无一不感叹并赞赏她。尚书大人也特别疼爱自己这个聪颖的小女儿。
但小姐又似乎跟别的小姐很不一样，她不喜欢整天坐在屋子里做女红刺绣或者写字画画，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缠着正刚少爷让他带她上街。每次她换上男装偷溜出去的时候，上课的事自然就是由我代劳。虽然跟得小姐时日久了，我的琴技也不算差了，但无论如何都还是比不上小姐。所以每次替她上课都会心惊胆战，生怕老爷或夫人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小姐的院子里。
只是，12岁之后就很少再见到小姐笑了。
这一年玲珑小姐出嫁，远嫁到江南。小姐从小就跟玲珑小姐很好，知道从此之后很少能见到姐姐，她躲起来哭了好几次。后来，直到玲珑小姐出嫁，她都没跟玲珑小姐说过话。她总是说，玲珑从此以后就满身铜臭，跟她说话都会玷污自己的嘴。但我知道，小姐只是嘴硬，其实最舍不得玲珑小姐的就是她自己。
玲珑小姐出嫁的同一年，正刚少爷跟了飞虎将军出军打仗。眼看着小姐在听圣旨的时候几乎要把自己的嘴唇咬破。接完圣旨后她偷偷问正刚少爷能不能不去打仗，她哭着说那种地方这么危险，怎么能让她二哥去。正刚少爷摸摸她的头，说傻丫头，哥哥长大了当然得行军打仗报效家国啊。于是她像玲珑小姐出嫁时那样，什么都没说，回了房间把自己锁起来，直到正刚少爷出征，她都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从那以后她都说自己的哥哥是一介武夫，她不屑跟他说话，可是每次边疆有消息传来，她都会立刻找借口去夫人那里打听。
这一年的变故让小姐改变了很多。那些以前偷溜出去时穿的男装都被她扔掉，她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练字作画抚琴刺绣，出落得越来越像大家闺秀。可是，却不再是那个调皮可爱的小姐。
府上新来的人都说小姐故作清高，孤傲难伺候。但我始终知道，这只是小姐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小姐就是这样的人，她不喜欢让人看见她的脆弱，她喜欢伪装，喜欢把自己掩藏起来。这一点，就算后来她什么都忘了，也都没变过。
……
小姐十三岁及笄不久，皇上便下旨将她许配给了他的哥哥——当今朝上为人称颂的誉王爷。
圣旨一下，有人羡慕，也有人愁苦。
很多大官家里人都很羡慕小姐，毕竟在本朝里，最尊贵的莫过于进宫当娘娘，其次就是当那三个王爷的正妃。而三个王爷里，又数誉王爷最为人称颂。他年纪轻轻屡立战功，自从他的正妃几年前去世后一直没有再续，直到皇上这次下旨配婚，他的长情一直是京城的佳话。
小姐本来也知道，身为官宦家族的小姐，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爹娘做主的。但一直都没为这种事担心，老爷夫人这么疼爱她，肯定会给小姐找个好夫婿的。可这次是皇上亲自配婚，她想说不愿意，都没地儿说。小姐虽没有心上人，可不代表她喜欢被送入皇家。她说，虽然誉王爷不是皇帝，可天下人都知道他有夺位的野心。就算撇开这个不说，誉王爷怎么说都是皇亲贵族，一入侯门深似海，怎么都比不得跟个臣子结成连理让人舒心。
这一年，我十四岁。看着小姐日日茶饭不思，尽管她没说，我也知道她心里有多不愿意。
我没有小姐的聪明和广博见识，也是从小姐口中我才知道原来誉王爷有篡位的野心，不过也是，自古谁不想当皇帝。可是跟了小姐这么多年，多多少少，我的琴棋书画学识都不差大户人家的小姐。
于是，我做了个大胆的提议：“小姐，你别再这样愁眉苦脸了，要不，琬衣代小姐嫁吧。”对我来说，嫁给谁、嫁不嫁都无所谓，我的命是小姐给的，就算皇上下的不是配婚的圣旨，而是砍头的，我也会替小姐去。
只是小姐突然就笑了，圣旨下来后她还是第一次笑。
“琬衣，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代我嫁了，以后你就是施娉婷了，那我以后要用什么身份活下去呢？”
的确，这一点我是没想到的。我是小姐，那小姐又是谁？
我低着头。难过。
小姐一直对我这么好，这个时候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在大婚前几天，小姐突然跟我说“琬衣，我要走了。”
这一句话吓得我愣在那儿。早就知道小姐不愿意嫁，可我怎么都没想过，原来小姐天天都在想着要走……
见我不说话，小姐拉着我的手，哭着说：“我真的不能嫁给誉王爷，我真的不想。以后你要好好替我伺候爹娘，他们年纪大了，我和二哥大姐都不在，他们会很孤单。如果他们想我，你就要跟他们说，我会在外面好好的……”
她抹了一把泪，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塞给我，“这是我写的谢罪请辞。一封给皇上，一封给爹娘。”
“可是小姐……”她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说出话。
“琬衣，我是一定要走的。我相信，皇上不会怪罪下来的，他是真心对誉王爷好，所以他不会愿意让誉王爷娶一个不爱他的女子。你懂吗？
“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只是我怕一看到你不舍我就会心软。琬衣，这关乎我一生的幸福，如果你也想我幸福，那你就帮我走，好吗？”
小姐很决绝，我知道，这次她非走不可。我说过，就算她叫我死，我也会去。所以现在，她让我帮她离开，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小姐是个很聪明的人，她不会打没把握的仗，我从不担心她，我想，无论到哪里，她都一定会好好的。
所以那天晚上，我把小姐打扮成挑粪的婶婶，掩护着她出了尚书府。她出去的时候我一直在跟守门的人说着这些天会有很多人贺礼来你们要把门看紧点之类的话，来转移他们注意力。
那天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不知道小姐会去哪里，不知道她今晚会在哪里住，不知道明天老爷夫人知道后是什么反应，不知道皇上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怪罪下来……
可是，如果我当时能预见到小姐最后会在外面落得满心伤痕，如果我能早点意识到我们人都是不够天斗的，我一定不会帮小姐出逃，我一定会亲手为她缝制嫁衣，亲手扶她上抬往誉王府的花轿。
只是，人生何时有过如果？
渐渐地，渐渐地，小姐离开尚书府已经半年多了。
夫人已经从垂泪变为黯然伤神，老爷已经从生气变为对小姐的想念，大小姐和少爷的信依然每个月都来，也必定会问到寻找小姐的情况……
如小姐猜测的一样，皇上的确没怪罪下来。圣上只是在文武百官面前说了句“不识好歹”然后就没有了下文。我猜，皇上是生气的。只是，似乎小姐押对宝了，皇上的确是个明君。他知道小姐的出逃是个人的事，不应该牵连到家里，更何况，若皇上是真为自己兄长着想，就不应该许配给誉王爷一个不爱他的女子。
可是当我们都以为，生活就会这样，没有小姐，只剩思念地一直平静下去的时候，老爷又突然说他在誉王爷的寿辰上看见了小姐！
怎么可能！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老爷只悄悄告诉了夫人管家和我。可是，我们三人一致地摇头，这，一定不可能！
小姐是因为逃避和誉王爷成亲才出走，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誉王府，而且还成为了与誉王爷互相倾慕的女子！
尽管连老爷自己都不相信，可是老爷和夫人还是决定私底下派人去查一下。为人父母，思女心切，天涯海角，小姐不知落在何处，所以，就算誉王府上的姑娘只是一个与小姐长得很像的女子，也足够让老爷和夫人当成亲生女儿来心疼。
请来的探子派出去了。夫人开始天天念佛。我猜夫人的心一定很乱。她既想那个是小姐，可又不敢去想那位姑娘是小姐的后果。毕竟如果是小姐的话，施家就等于是戏弄皇上，说不嫁、逃婚，结果背地里和誉王爷一起。欺君大罪，谁能担当。可如果那个不是小姐，那么小姐现在又在哪里，她带的钱够吗，吃得饱穿得暖吗，有没被人欺负呢……
可是，探子却只能查到：誉王府上的姑娘是在半年前被誉王爷的马车撞到了，然后就住进了誉王府，誉王爷对这位姑娘宠爱有加。实质性的，例如这位姑娘的出身身份之类的一概查不到。听说是因为这位姑娘被撞后失去了以前的记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
这位连江湖上有名的探子组织影门都查不到的姑娘，却被我们认定了是小姐。因为打听到的这位姑娘被誉王爷马车撞的那天，正好是小姐出走的第二天。
夫人在知道这位姑娘被马车撞了失明又失忆后便一直忧心忡忡，原本担忧皇上会怪罪下来的那份心，现在全用来担心小姐的身体。毕竟小姐以前未足月出生，身体一直比较弱，这么一折腾，要是落下病根子就不好了。所以夫人一直央求老爷带她去誉王府见见小姐，就算冒着杀头的风险也不怕。
老爷也在确定了小姐身处誉王府后一直眉头紧锁。上天总是爱开这种玩笑。他们的婷儿为了逃避嫁入誉王府而出逃，现在却和誉王爷两情相悦，如此不是摆明不给皇帝面子么。万一哪天皇上知晓了这件事，恐怕施家上下都逃离不了关系。
老爷和夫人又陷入了小姐刚离开时的状态。而我，则放下了心头大石。
对我来说，小姐开心就好了。无论她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无论她身在何处，无论她和谁在一起，只要她觉得幸福，只要她身边有爱她的可照顾她的人，就一切都好。
……
再次见到小姐是两个月后，就是誉王爷大婚后两天。命运总爱戏弄人，上次是小姐离家后两天被誉王爷马车撞了然后和誉王爷相恋，这次誉王爷大婚后两天，小姐被带回了这个可以让她舔舐伤口的尚书府。
八个多月没见到小姐，她明显瘦了，穿着墨绿色的男装让本来就形容憔悴的她看起来更落魄。小姐的样子让人心疼不已。原本以为重新见到小姐，我一定会开心得语无伦次，没想到真见到小姐时，却会跟着她散发的淡淡忧伤失神。
尽管早知道小姐失去了记忆，可是夫人仍不死心，她仍抱着小姐会记得她记得这个家的希望。特别是当她检查了小姐身上的胎痣时，更激动得扑到小姐身上大哭，只是小姐的一句“夫人我想你认错人了”足以让她崩溃。
小姐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不记得老爷夫人，不记得尚书府，不记得少爷和大小姐，当然，也不记得我，和以前的一切。
我像讲故事一样讲着以前的事给小姐听。小姐微笑着倾听。
现在的小姐爱淡淡地笑，可是笑得让人觉得心里很酸。
我说我还是喜欢以前的小姐，因为以前的小姐比现在的小姐有心机，她至少不会像现在的小姐一样让自己伤痕累累、痛得死去活来依然微笑……
……
当大家都以为，时间可以治愈小姐的伤口；当大家都以为施府这种共聚天伦乐的日子还有很长的时候，皇上又下旨了。这次不再是将小姐配给谁谁，而是直接召她进宫当贵人。
我总觉得皇上的圣旨就是神憎鬼厌的催命符。每次下来都必定没有好事。第一次是让少爷去了边疆打仗，第二次是将小姐许配给她不喜欢的誉王爷，这次更是让她进宫当妃！
上次接旨时小姐是笑着的，尽管我知道她心里在滴血。这次小姐是哭着的，我亲眼看着她等张公公一走就大哭了起来，哭得听到的人都心碎。
这样脆弱的小姐，我更加要守在她身边。
……
进宫的日子终于来临，我知道小姐根本不想进宫，她放不下誉王爷。本来的誉王妃变成了皇帝的贵人，这是好事，可这算哪门子的好事啊？
直到很多年后，我都认为，从小姐的轿子抬进皇宫的那刻，她，还有我，便坠入了万劫不复。
太后皇后的故意刁难，宫中给妃嫔的冷嘲热讽，绵里藏针称姐道妹的宫妃，漫长得十年如一日、进去就差点出不来的冷宫、充满妒忌猜疑的避暑山庄、被冤枉谋害皇嗣。。
小姐自进宫后便每日活在战争之中，尽管她从不犯人，可是战火总是会烧到她脚下。皇上很爱小姐，可是就像小姐说的，他是很多人的皇上，是很多人的丈夫，他对她的爱，廉价得连冰糖葫芦都买不到一串。
的确，他总是一边说爱她，一边深深伤害着她。他一次次从太后和皇后处救出被刁难的小姐，无数个夜晚独宠她、却不碰她，可是他从不知道伤小姐最深的也是他——他让小姐进望尘宫就足以抹灭他以前给过的恩赐。
我是小姐身边唯一的人，连死我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所以无论小姐怎么说，我都跟了她去望尘宫。后来我无数次庆幸，庆幸那次我跟小姐进了冷宫，庆幸我没有将小姐孤零零地扔在了那种连鬼都呆不下去的地方。
直到现在我都清晰地记得冷宫的生活是多么的不能称之为生活——小姐本来白皙光滑的皮肤变得满目疮痍，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她因为吃不下睡不着而差点死在那个地方，就算后来被皇上带出来好生养着也依旧落下了病根……
可是她依然很少哭，或者说，很少在我面前哭，她都是躲起来偷偷抹泪，以为我不知道。她说，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那个时候我就暗自发誓，要是小姐死了，我也一定跟她去，化为厉鬼也不能放过这个狗屁皇帝！硬把小姐宣进宫却不好好爱她的人！
可是这个被我在心里骂了千百万遍的男人，终于把小姐救了出去。看着他心痛的样子，看着他对小姐的好，我居然在小姐面前为他说好话。我居然鬼迷心窍地让小姐原谅他。
小姐一边说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恶魔，可是另一边还是原谅了他。那段时间，皇上对小姐的无微不至，真是让见者动容。我知道小姐终究是心软的人，这一点，无论是以前的小姐还是失忆后的小姐都一样，她就是心肠这么这么好的人。所以，小姐原谅了皇上。
她说，我不恨他，因为我不爱他。
后来小姐怀上了龙种。本来就盛宠独宠的小姐有了龙种，无疑成了招风的大树，就算天天闭关，麻烦还是会一波接一波地自己找上门。
这段时间皇上对小姐的关心体贴是史前未有的。之前有洛贵人，而后有淑妃，可是从没见过皇上对谁像对小姐一样用心——
小姐吃的食物要经过三个人试吃，御医每天都得给小姐把脉，小姐沐浴的水、穿的衣服、用的手帕、点的灯、盖的被子都是有小姐和皇上身边的大宫女负责，全不经别人手。还把小姐接到了天羡宫去住。自古天羡宫都只能住皇帝，妃嫔不准留宿。但皇上为了保护小姐，打破了这个古来的规矩，让小姐把天羡宫当自己的宫，吃喝住都在其中。而皇上自己更是，那六个多月的时间里，皇上几乎是一下朝就陪着小姐，连批奏折都是等小姐睡下之后才坐在床边看。
那个时候我和几个大宫女轮流着守夜，经常会发现养心殿半夜都总是亮着灯。
我想，可能是从那时候起，我这个卑微的小宫女也爱上了这位专情深情的皇帝。果然，爱一个人是会让你忘记他所有缺点而记住他全部优点的。所以今天的我重新想起，皇上对小姐的好依然历历在目，想起来都仿佛亲身感受到。而他的不好已经在这么多年里变得越来越小，变成了泡泡碎掉了……
小姐终究是要走的。离开这个她曾经被他感动的皇上，离开这个失去孩子的狼窝，离开这个充满利欲纷争的皇宫。
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姐服从命运安排进宫起，我就觉得她始终是会离开的。她不能被这样困着，因为折翼了，她便不是那美丽的凤凰了。只是时日渐长，我以为她已经爱上了那个对她体贴入微的皇上，我以为她离开的欲望渐消。特别是在小姐怀了孩子之后，我似乎真的看见幸福悄悄爬上她脸颊，我真的以为，今生，她便会安心在这里度日。
可是皇宫始终不适合小姐，这里有太多让她心碎的理由。
所以，本来说过今生今世无论小姐去哪我都会跟着的，但这次我还是像上次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因为小姐，我始终看不得她活得如此不好。
……
我认真地学着小姐教我的所有曲子，认真地模仿着她。我知道，小姐还是很爱皇上的，所以她怕她走后，皇上想她时无处发泄。我更知道，无论我怎么学怎么弹，我都只能做她的影子，永远取代不了她。。
不过，影子也好。我不是皇上喜欢的人，我也没资格喜欢他。可是能为自己心爱的男子做点事，甚好。
小姐走了。在除夕夜走的。留下一片惊艳，成了一个传奇。
此后半年里，皇上没再翻任何宫妃的牌。而我成了御前宫女——白天去御前伺候，晚上却依旧住在永晴宫。我明白皇上用心，他不想荒废了永晴宫，永晴宫始终是为小姐留着的。尽管我知道，小姐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皇上不再露出笑容，仿佛他那温暖的笑只为小姐而存在。他依然勤于朝政，没人会知道，这个英挺的皇帝下朝之后是怎样的孤寂。看着皇上越来越寡言，看着他一天天消瘦，我多数次忍不住红了眼，无数次后悔当时为什么不留住小姐。。
小姐，你的凛没有了你便没有了灵魂，你怎么会舍得舍他而去？
后来某个晚上，皇上批完奏折在看书，看着他落寞的神情疲惫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轻轻哼起了小姐教我唱的曲子。
那一刻，我看到皇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只是一瞬，当他发现哼歌的是我的时候，眼里的火焰立刻暗了下去。
那晚之后，皇上就喜欢晚上来永晴宫听我弹唱小姐的曲子。每次听的时候都闭起眼，紧绷的嘴角这时会稍稍放松并形成一个小小的弧度。我知道他想起小姐了，所以我一遍一遍地弹着那几首曲子，看到疲惫的皇上露出丝丝点点温暖的笑容，我卑微的生命就会大放异彩。真幸运，在他落寞的日子里，我能在他身边陪着他。
后来皇后被废，左相削权。
然后是皇上让位给誉王爷。
再后是皇上被封顺亲王，赐府原州，永世不得重返皇宫。
三年里，我看着皇上变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刚毅男子，看着他不再宠幸别的女子。仿佛小姐的离开将他的喜怒哀乐都带走了。
就连这一切的变故，都不能让皇上有别的情绪。他就这样沉默着搬离了皇宫，只带走了小姐的琴。没有一丝反抗，没有一句怨言。
原本的御前宫女公公都在新帝上位前被贬到绣房、浣衣局等地方当低等宫女。
我为求见得新帝一面，被杖罚了五十大板又跪了两天。
原来这个就是原来的誉王爷，就是小姐爱了很久爱得很苦的誉王爷。
我跪在新帝面前，求他看在小姐的份上，允许我跟随顺亲王离宫。本来就算被打得血肉模糊都没哭的我，在说到顺亲王三个字的时候流泪了。那句“皇上”我叫了整整五年，那个男人，我爱了整整四年。如今居然变成了“顺亲王”。
新帝并没有再责罚我，他看着我，良久才问了句：“静儿爱颜凛吗？”
“爱！”我答得干脆利落。
是的，我知道小姐是爱着皇上的。如果不是，她不会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如果不是，她不会在离开的时候有那么多不舍；如果不是，她不会教我那么多曲子，她不会要我在皇上寂寞的时候给他弹这些曲子温暖他。。
“你不知道，我很爱静儿。她……她曾经也很爱我……”新帝没再说下去。
然后我被带了下去。
然后有人一直照顾我直到我的伤痊愈。
然后我被送到了原州的顺亲王府。
养伤的期间我认识了一个叫竹心的宫女，她是新帝御前的大红人。听说，她以前就是在誉王府时照顾小姐的丫鬟。
我想，誉王爷的确也是爱小姐的。不然他怎么会放我出宫陪皇上。因为他身边有竹心，所以他明白，皇上身边也需要有一个琬衣。
顺亲王府中从来都没有顺亲王。因为这里除了我和安王爷送来的乐生外，别的人都把公子当成重罪看守的犯人。而公子也不在意，到了原州之后他便褪去一身骄傲舍弃一身光环，安分地当一个有名无实的亲王。
公子不喜欢我们叫他王爷，他说他并不是什么王爷，也不喜欢我们叫他主子，所以我和乐生一直都是唤他公子。而那些来监视公子的下人依然是称呼公子为王爷，表面上是敬重的称呼，背地里目中无人趾高气扬地不行。
每次我和乐生恨得牙痒痒的时候，公子就会说：“也难为你们两人跟着我了。”两三次后我和乐生就不再怨恨什么了，这样的公子我们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让他自责。
公子的确是个值得人尊重和爱戴的天之骄子。就算经历了那些大风大浪，就算从最顶端跌下来，他还是安若泰山，似乎那些磨难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在这个没人前呼后拥的顺亲王府，公子也没有一点不适应。以前穿衣洗漱都有御前宫女伺候的他，现在甚至都不需要我和乐生伺候，如果不是我们坚持，他可能连洗脸水都自己去倒。
见惯了每日看奏折看到夜深的公子，刚来的时候我还怕他因为无所事事而会去想些不开心的事。原来我错了，公子真的是个了不起的人，没有人能让他跌倒，他永远是满身光华的人。
自从来了顺亲王府公子就没稍停过。他开始大兴土木，开辟了王府南面的一个小花园。后来才知道，这个让公子凡事亲力亲为的院子是为小姐建的，名叫“静园”……
原来，小姐早就公子心里安家了，无论是过去了四年还是四十年，无论公子到哪，她都是他生命中不可缺不能忘的一员。可是公子，小姐是叫施娉婷，不是您口中的林静如啊！我很清楚，只有施娉婷才会这么残忍地舍弃如此爱她的公子而去，她根本不是什么仙子，她比谁都残忍。
他晚上埋首作画，画静园里的房屋布局、画房间里的布置、画花园里的花草树木，细致得连什么地方种什么颜色的花或树、什么地方摆秋千或石桌都不会错过。白天顶着烈日和工匠一起建房，每一寸土地都洒着他的汗水，每一块木头都有他摸过的温度。
看着公子亲自搭建静园一梁一柱的时候，我心里的妒忌膨胀到无可复加。
我甚至妒忌到怨恨小姐，她让公子爱上她后就干干净净全身而退，留下他一个在这里抱着他们的回忆过活，她怎么可以伤害完公子后心安理得地在外面过她的新生活。
静园建了将近一个月，一点都不华丽，简朴得告诉别人这是顺亲王府的一处院落都没人信。但只有我知道这个简朴的院落花了公子多少心血，甚至穷尽了他的思念。
白玉兰树下的秋千，床上的大白熊布偶，每个门口挂着的陶瓷和珍珠风铃，偏厅中挂着的画——三年多前的除夕小姐起舞的身影……
或许，就是有着对小姐的思念和这些斑驳的回忆才能让公子在这场灾难中不至沉沦。可是，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悲哀……
公子从来不允许外人进入静园，就连我和乐生。他喜欢一个人呆在静园，谁都不让打扰。尽管如此，我和乐生还是会固执地守在院子门外他看不见的地方，他是我们的主子，他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所以，至始至终我只进过静园一次，而只稍看一眼，我便知道这里为何叫静园，这里为谁而建。也只是那一次，便改变了我以后的命运……
中秋的这一天公子一个人在静园里坐了一天。我知道，这个人月两团圆的日子里，公子又想到了小姐。
下午的时候我让乐生留下伺候公子，我自己跑去亲手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就算只有公子乐生和我三个人，也足够热闹了。可是做了一下午的菜完全是白做，公子完全没有要出来吃饭的意思。也完全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自从建成静园之后，公子经常三餐都在静园里自己煮食，还试过端出来让我和乐生尝过鲜。我们当时都不相信，一个曾经高高在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子，居然会做菜，还这么可口！
但是这天是中秋，我不想让公子孤零零地在静园里与回忆作伴，我想让他知道，他还有我们。尽管他不稀罕，可是只要他不嫌弃，我会努力让自己变成小姐的影子，可以覆盖他落寞背影的影子。
鼓起勇气第一次走进了静园，目的是让公子出来和我们一起过这个中秋。可是进去后看到的却是醉得不省人事的公子倒在了轻轻晃动的秋千里，身上的不知道是酒还是午后落下的雨水。
赶紧点灯，刚想去叫乐生来帮忙的时候公子抓住我的手，喃喃说“别走我错了我错了如儿别走”。
本来已经迈步的我转身抱着公子哭了起来。公子，我知道你这大醉你这心伤就是为的小姐，可是小姐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别人的怀抱里共度良辰了，你怎么还在等，你怎么还在傻？
小姐，你要是看到你的凛为你变成这样，你会心痛吗？你会回来吗？可是你看不到，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为了你碎了心，你也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是吗？
我把公子半扶半拖地弄回了内屋。这是我第一次进入静园内屋，以前只偷偷见过静园里有个秋千，对里面一无所知。可是里面的布局让我觉得很压抑，心里难受得窒息。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件什么错事，我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件我想做的事。
那一晚是怎么都睡不着。心里是幸福的又是苦涩的，身体疼痛着并甜蜜着。望着身边睡着的公子，却想到了小姐。
我觉得，我实在是愚蠢透了，我干了件极不光彩的事。我偷了小姐心爱的宝贝，还糟蹋了公子一直以来对我的信赖。我曾经发过誓要好好照顾公子直到小姐回来的，就算小姐不回来我也会一直一直好好照顾他，和他一起等她回来的。
可是我做了什么？难道和小姐十几年的感情都比不上对公子那痴心妄想的爱恋吗？更何况，公子又岂是我能觊觎的人？
琬衣，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不敢想象明天公子醒来时我要怎么面对他。他，会赶我走吗？
越想越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是往死里想。直到感觉到公子要醒了，才赶紧闭上眼装睡着。
我可笑地以为，我不醒来，他就不能赶我走了。
等了很久没发现公子有动作后我还是忍不住睁开眼。
我看到公子对着床上发怔。
“我自己可以了，你休息一下吧。”公子几下子把衣袍穿好离开了内屋。
我怔怔看着那片刺眼，看到眼睛生疼。
我终于体会到小姐当时要把那张床单扔掉的心情。原来，和自己不爱的人发生关系真的是件让人难过得心里发慌的事情。那时小姐不爱公子，今天公子不喜欢我。
……
公子没赶我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在小姐的情面上。不过，无论什么原因都好，只要他不赶我走，我就一定不会离开他，尽管我做了这件让我自己也不齿的事情。
我始终想在公子身边伺候他，就算以后跟以前一样，就算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我做梦都没想过，原本以为公子不赶我走已是天大的恩赐，结果他居然当日就封我为“琬夫人”。
反复琢磨着“琬夫人”这三个字，结果除了苦，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
我跑去求公子，求他收回成命。我不要做什么琬夫人，我只要当公子身边的琬衣，我只想守着公子，和公子一起等小姐回来。
可是公子拒绝了，他说：琬衣，我会对你负责任的。
公子，你果然是看在小姐的份儿上留下我，并对我负责任的。如果不是小姐，我就什么都不是了，是么……
公子，我宁愿你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都不愿意当这个偷来的“琬夫人”，你懂么……
那天后，我成了顺亲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在没有顺亲王妃前唯一的“女主人”。
第二天，我用这个唯一“女主人”的权力，遣走了公子的两名侍房女子。我对公子说：公子，以后就让琬衣当您的侍房女子吧！
这个时代，侍房女子就是比妓女高级一点的职业，但是地位之低，还远远比不上一个普通丫鬟。
可是我就是甘愿当公子的侍房女子，就算这么低等。
我想，在做出这件事的时候，我打心里是以为小姐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或者说，我是打心里不想小姐再回到公子身边了。
后来的日子还是跟之前一样，我还是公子的贴身侍女。只是府中的人都会“尊称”我一声“琬夫人”。尽管我已经无数次地禁止那些人这么叫。
自那晚之后，公子就没再禁止我进静园。只是我也明白，那是他心里最干净的地方，那里保存着他关于小姐的最美好的梦。所以，就算进去，我也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旁，从不打扰公子。
直到有一次，我在赏花，转身之时看到公子在画我，并且在我回头的时候对我笑了一下。我记得，那是公子对着小姐时才会露出的笑；我以为，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就算公子只是把我当成小姐的影子，这笑容也是对着我绽放。可是我错了。看到画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大错特错了。
画上的分明就是小姐。尽管只有背影，可是那明明是小姐最喜欢的黄衣裙，明明是小姐如蝶般翩翩起舞的身影。
公子，竟是连看着我都会浮现出小姐的身影。我这个影子，是不是多余得可笑？
可我还是向公子要了那幅画，并挂在了内室最显眼的地方。明知道画的不是我，明知道他画的时候没有想到我，可是我还是偏执地认为他是看着我画的。
乐生笑说公子光是画背影都能把我画成大美人。我也笑。是啊，光是一个背影一幅画就能让人知道，她在他心中从来都是个仙子，取代不了的仙子。
第二个月，公子两个夜里召我侍房，皆不是在静园。我心里清楚，他心里的那方净土，除了他和她，谁也不可能闯得进。而他召我侍房，这压根就与爱无关，也跟这个“琬夫人”无关。
每次看着公子熟睡的侧脸我都会想起小姐，我想她怎么会舍得放手，怎么会舍得离这个如此完美如此深爱她的男子而去呢……
……
我始终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到底是坚信并盼望着小姐回来公子身边，还是想公子身边永远只有我。因为每当看到公子坐在秋千上对着书册半天不翻一页，或者是提笔作画却半天下不了一笔的时候，我就无比想小姐这时能陪在公子身边，这样的他便是永远的容光焕发。可是我又多么自私地害怕她回来后他便眼里心里都只有她。
直到后来，小姐真的重新出现在公子生命里了，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和无知。因为就算小姐永远不回来，公子眼里心里都还是只会有她。唯一不同的，只是，他脸上会不会有笑容而已。
在成为“琬夫人”一个多月后，我竟然怀上了公子的骨肉。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整天会头晕所以找了大夫瞧瞧，没惊动公子。知道后更是不敢告诉公子。
我当然知道，这个孩子根本不招公子待见。这只会让他想起晴公主——公子和小姐夭折的孩子。所以，我想吧，等到不能再瞒的时候再让公子知道，我想，那个时候，公子应该就不会这么残忍地将一个成形的孩子打掉。
只是，有时候，三年或许都很短，而十个月，或许也会很长，很长。
就在我为自己有了公子的骨肉而高兴没几天的时候，小姐就回来了。
她，一个人，带着一脸陌生的表情，来见我。
我应该恨她的，她扔下了公子，一走了之，她在外面快活的时候有没想到自己对心爱的人是怎样的折磨。我更该恨她的，恨她迟不出现早不出现，偏偏出现在我有了公子的孩子的时候……
可是我又恨不起来。她是我的小姐，我们情如姐妹一起了十几年，她在我完全没路可走的时候把我带回家，她和大小姐和少爷一直待我这么好，我们一起在冷宫呆过，我们一起经历过这么多风风雨雨……
小姐，你知不知道琬衣当时心里多难受，多想痛痛快快骂你不负责任不知好歹不懂珍惜公子……然后再抱紧你痛痛快快哭一顿……
可是，所有的怨所有的恨，在见到小姐后都变成了委屈、变成了泪水。
小姐，琬衣终于守着公子等到你回来了。小姐，这次你会对公子不离不弃了是吗……
我很庆幸自己没告诉公子我怀上了他的孩子的事。我很庆幸这个时候我的孩子没有变成公子的累赘。小姐回来了，公子，从此你的生活就全都是小姐。而我这个影子，任务完成了，就算哪一天突然不见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我一直责怪小姐，一直以为她扔下公子在外面风流快活。可是当听到小姐故作轻松地说着她这些年的生活时，我实在不知道这样一场悲剧该怨谁。
他没有了她很不好，她离开了他很糟糕。可就因为不能预知结果，所以她会离开，他会放任。纵观全剧，才知道原来我从来都只是一个可笑的跑龙套，这是他和她的悲剧，舞台中间从来没有我的位置。
……
小姐只在顺亲王府待了一天，我甚至还来不及告诉她公子这些年对她的思念有多深，她就离开了。
公子是跟小姐一起离开的。离开这个本来就不应该困住他的牢笼。
看着他们离开，我想我是高兴的。公子终于都不再放手了，他会追随着她，让小姐不会再孤寂，不用再只身一人。我想他们离开后会有新的生活，就像以前和小姐偷偷看过的那些书册上面的——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可我依然追出了门口、望着远去的马车泪流满面。
是的，他们不会再回来了。他们会有他们的新生活，他们会很幸福。她始终是他的幸福，他终将是她的归宿。
公子离开十天后宫里来了密旨说：顺亲王颜凛突发重病。
那天起，顺亲王府就不再接待任何人，家丁逐渐被辞退，那群监视公子的“下人”也分批回京。本来就冷清的顺亲王府变成了一座荒废的府邸。
我在静园待了好几天，一步不离。看着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桌一椅都是公子亲手做的，似乎就能感受到公子对小姐的思念，然后便幻化成我的公子的念想。
几天后我离开了这个呆了三个月的顺亲王府。就像对于公子来说没有了小姐的皇宫没有留恋一样，没有公子的顺亲王府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从静园里抱走了小姐的琴。那是公子从宫里唯一带出来的。我赌，如果某天小姐想弹琴了，公子肯定无论在哪都会来把琴带给小姐。所以我得好好保管这把琴，这是我能见公子的最后的筹码了。
思念的时光很长，可因为有着公子的孩子，所以日子就变得很短很短。
我还是很严重地害喜，跟在顺亲王府时一样。整天整天地吃不下饭，就是觉得恶心。有时候饿得发晕，但一吃东西就还是吐出来。好几个晚上睡着睡着会哭起来，不知道如果小姐没回来、公子看到我怀他的孩子怀得那么辛苦，他会不会对我有些许怜惜、些许心疼。
半夜饿醒的时候会像怨妇一样，抱怨小姐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回来。可是一想到小姐就又会哭，我的命是小姐给的，我有什么资格跟她争些什么。
白天的时候不管多难受，我都还是每天回去顺亲王府。我把公子给我的首饰当掉了，在城镇的边缘租了一个小小的房子。每天都得走很长一段路到顺亲王府。可就为了远远地看看公子有没有回来，再长的路都不算什么。
我想，如果公子一直不出现，我就会一直这样天天走老远的路过来，走到孩子出生那天。
不过公子还是很疼我的，他没让我等很久。离开一个多月后他就回来了。没有小姐，只是他一个人回来。
我看着他风尘仆仆地策马而来，看着这个曾经的“顺亲王”敲门想进“自己的府邸”。我走上去，忍着眼泪一声声地唤着“公子”……
公子瘦了，比之前还消瘦了一点，脸色也不好。大概是由于一路策马赶来，精神也不好，眼眶深深凹了下去，不清楚的绝对会以为他得了重病。
见到公子，很多的委屈很多的不舍很多的想念都一下子涌上来。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我没有多说什么，我真的怕一开口说出来的都是我有多想他，都是那可怜巴巴的乞讨他留下来的话语。
领他到我住的地方，一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我一直挺直腰板走着，加上本来就没怎么显腹，所以到最后，公子都是不知道我怀了他的孩子。既然决定不破坏他们的幸福，我的孩子，他们就没有必要知道他的存在了。
我把小姐的琴抱出来给公子，面对公子的欲言又止，我赶紧说：公子以后不要再扔下小姐了，不要再辜负她。我只能这么说，我只能这么打断他。因为真的怕他跟我说对不起。
公子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他的对不起是表达他不爱我吗？我不稀罕，这样的对不起我真的不稀罕。
……
又一次送走了公子。我知道，这次送走他，我以后大概就不会再看见他了。眼泪一直哗哗地流，我是彻底失去公子了，连在他身边为他做点什么都不能了。
在那间小屋又住了几天，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就雇了辆马车南下。我打算去薛国待产。颜国有太多悲伤的回忆，我怕我的孩子出生后不会笑。
马车颠簸了大半个月才到的薛国，其实就是和颜国曲州交界的地方。我在那里买了一间特别特别郊外的房子，整个小村子就5户人家。
这边的人都淳朴的很。邻里们见我一个人怀着孩子什么都不方便，于是都很热情地帮助我照顾我。每当他们问我怎么只身来到薛国后，我便会想起公子。我告诉他们我的丈夫很爱我、很爱我们的孩子，只是他出海打渔时遇到海浪、再也没回来。
我总是说着说着就会哭。说到后来，我都差点以为公子真的很爱我、很爱我肚子里的这个他不知道的孩子……
过年的时候我和孩子一起守夜。坐在炕上给孩子做着小棉袄，偶尔能感觉到孩子在我肚子里伸懒腰。
三月的一个雨天里我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因为未足月，所以孩子都是小小的，几乎一个手掌就能托起他们，像刚出生的小猫。也是直到临盆，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怀的是双胞胎。
看着产婆抱着的两个小不点，我痛哭了起来。孩子的爹爹——公子，甚至还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存在。
后来，我一直没嫁，一直在这个异国小村庄守着我的一双宝贝长大。
因为颜是国姓，所以我一直隐姓埋名，讹称我夫家姓燕。我给我的大女儿改名为如恩。我的小儿子，他叫思凛。
我把小姐和公子的事当故事给他们讲，我教育他们不要忘记静如姨娘对他们娘亲的恩，也不要忘记他们的娘曾深爱过一个叫凛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