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要住店吗?”在门外迎客的伙计看他既不乘马,也不骑驴,更无行李物品,奇怪地问道。
“住店。”
“老板娘,有客人到喽”伙计把他领到柜台前,吆喝一声。
“小兄弟,你要住店吗?”老板娘正低头算帐,蓦感眼前一亮,仿佛屋里落进了太阳,抬头便看到马如龙。
“到你这里不住店还找人吗?”马如龙忽然火了。
“小兄弟是吃多了火药喽。”老板娘眯缝着眼睛,一脸笑意地说,“你要找人也没关系,随便你找谁都行,找我也成啊。”
“有没有房?”马如龙压住火气问道,他见老板娘大约三十岁上下,头上梳着“堕马髻”,脸上轻施脂粉,薄薄的嘴唇却涂得腥红,一身薄薄的玉色缎子衣服紧裹着婀娜的身体,似乎在用身体和他说话。
他急忙转开眼神,,心里却觉得别扭透了,只不过看到了新月,已足以抵销这些了,他脸上又浮现出笑意。
“有房,当然有。”老板娘的眼神如饿虎扑食一般紧盯在他的脸上,“张旺,快领这位小兄弟到上房。”
“老板娘,客官没说要上房呀?”伙计看着马如龙落拓的样子,怕他付不出上房的房钱。
“谁要你多嘴,这位小兄弟当然得住上房。”老板娘大怒道,“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
马如龙心中一叹,转身走了出去。
月上中天,马如龙却坐在屋顶上,倚着一个格外宽大的烟囱坐着,心里却觉得好笑,偌大的长安城,他居然找不到一处栖身之地,只能跑到房顶来过夜。
他先是合衣而卧,却怎么也睡不着,屋顶上凉风习习,他却不感到冷,却感到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和烦恼,他师傅并没告诉过他这是男人进入青春期后的正常生理现象。更没告诉他应该如何解决。不是忘了,而是他自己也根本就不知道。
马如龙坐起来,盘坐调息了一个更次,这股烦恼燥热感才消除,睡意却也全无了,他倚靠在烟囱上,望着天上的明月,想着地上的新月,他已在自悔多此一事,除了为彼此多添一份蚀心刻骨的相思之苦,又有何益?
忽然,他眼前一黑,空中仿佛有一朵乌云落下。他定睛看时才发现面前多了一位黑衣夜行人。
“老兄辛苦,这么晚了还忙着发财呀?”马如龙心中也惊异来人轻功之高。
“不是老兄,是老姐。”来人一把扯下套头的黑巾,露出一头青丝和一张圆如满月的脸,果然是个少女。
“老姐?小姐你也算不上,做我妹子还差不多。小小年纪不老实在家呆着,出来野什么?这世道险恶,坏人多你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我就是晚上睡不着,出来收拾收拾那些坏人,为长安百姓清清道。对了,你才几多年岁呀,就装老教训起我来了?”
“好吧,随你的便,愿意清道就去清你的道。”马如龙今天没情没绪,不想和她调笑,又闭上眼睛,想让她自动走开。
“喂,老兄,你让让道好吗?”马如龙觉得小腿被轻轻碰了一下。
“让道?我又不是坏人,你要清我呀?”
“坏人又没把坏字写在脸上,谁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少女站在他面前,一副当真要把他从房顶清除的架势。
“弄不明白也要清?”马如龙身子蓦然挺直。
“别紧张,我不是要清你,只是让你让让道,我好过去。”
“我拦着你了吗?”马如龙四下望望,“这房顶虽然滑了些。却很宽阔。你随便走就是,我靠的是烟囱,不是道。”
“你这人真是笨到家了,就你这智力也出来闯江湖,怎么没让坏人给拐卖了?”少女冒起火来。
“被拐卖多次了,可惜智力太低,没人肯买,就被当废物扔到这儿上了。”
少女噗嗤笑了,重新打量马如龙几眼。“真够可怜的,我也不忍心难为你了,跟你掰包子说馅吧,你靠的不是烟囱,而是我家的门,所以你不是挡着我的路,而是挡着我的门了。”
“你家的门?”马如龙惊得站起来,回头打量着,这烟囱是比一般人家的烟囱粗大许多,可怎么看也是烟囱,不可能是门哪。
“小傻瓜,难怪没人买你。”少女从他身边走过,怜惜地摸摸他的脸,马如龙吓了一跳,急忙退后一步避开。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小心摔着,本来就是个废物,再摔出个残疾可就更没人要了。”少女蹙着柳叶弯眉嗔道。
“你别管我,你请,你请吧。”马如龙躬身向烟囱那边作着请的手势。
那少女走过去,轻轻一跃就上到了高约丈许的烟囱,然后又纵身一跳,人便消失在烟囱里了。
马如龙看得目瞪口呆,他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许多人不知道的奇闻异事,他见过在地底挖洞的穴居人,也见过在树顶盖房子的巢居人,却当真没见过以烟囱作出入门户的,尤其还是在长安。
“小傻瓜,你过来。”少女的上半身又从烟囱中冒出来,“房顶上太冷,别把你冻死了,到我家来吧。”
“你愿意买我吗?可现在又没人卖我了,你怎么买呀?”马如龙故意一步一挪地走过去,他其实也没想装傻子,只是用这口吻和那少女调笑了几句,竟然有些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你是真傻呀还是和我装啊?”那少女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到真有些糊涂了。“好了,我不管你怎样,好人做到底,就让你进来住上一夜吧。”
“这么高,你让我怎么上去呀?”马如龙望着烟囱,装痴卖傻道。
“这还算高,那房子更高,你怎么上来的?”
“我说过是人家不要我了,把我扔上来的。”
“你就装吧,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少女轻笑一声,“我没工夫跟你瞎缠,抓住这个。”她顺手抛下一根绳子。
马如龙抓住绳子,那少女用力一抖,便把他提了上去,到了上面马如龙才发现,这烟囱足有三尺见方,而且光亮洁净,果然不是用来烧火的,下面黑乎乎的却什么也看不见。
“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那少女说着,伸臂抱住他的腰,轻轻一跃,跳了下去。
落地后,那少女松开他,晃燃了火折子。马如龙这才看清自己所站的地方竟是天井,四周都是房屋,只是房顶连成一片,只留一个烟囱漏下一道月光。
“这是什么地方?”马如龙诧异道。
“这是我的家呀,不然能带你进来吗?”那少女走进正房,点燃几枝蜡烛,四周立时明亮起来。
“你倒是进来呀,还用我请你呀?”
马如龙脸上不动神色,心里却疑窦丛生,这房子简直就是个大坟墓,一个少女孤身住在这里,一切都太不合情理,也太诡异了。他一步步慢慢走过去。
那少女既好奇,又好笑地审视着他,“小傻瓜,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没名字,他们都叫我小呆。”
“这名字倒也不错,你吃晚饭了吗?我煮点饭,你和我一起吃吧。”
“好啊,我被扔在上面多半天了,什么吃的也找不到,就看到一只大花猫,想逮住吃了,又没逮到。”
“恶心死了,你要活吃猫呀?”
“当然不能活吃,我先把它弄死再吃。”
“好了好了,你再说下去我可吃不了东西了。”她说着,便走出去,到一排厢房的一间屋子里,点燃了灯火,然后便是锅铲的声音。
马如龙仔细打量这间厅堂,正面是一把楠木太师椅,两旁是一溜儿花梨木椅子,都搭着半旧的青色椅套,四壁悬挂着古人字画,不但一尘不染,而且古色古香。
“看来这里以前也是世家大族和高官显宦的宅邸,只是如今衰败了。”马如龙在心里想着。
“快来吃吧,太晚了。我也弄不出什么好东西。”少女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进来,放在窗边的一张花梨木方桌上,托盘里是两碗米饭,一盘馒头,一盘整只熏鸡,一盘盐水鸭,一盘清炒豆苗,还有一碗蛋花汤。
马如龙也不客气,坐下便吃,一口气风卷残云般吃进了一碗米饭,两个馒头和半只鸡。
“看来你没说假话,真是饿急了。”少女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自己只是一粒粒米饭,一条条豆苗慢慢小口吃着,“你慢点吃,我吃不多,剩下的都是你的。”
那少女当真只吃了半碗饭,半盘豆苗,喝了几小口汤,其余的都被马如龙一扫而光。只是他去吃她剩的半碗饭时,那少女笑着拦阻道:“你要吃我去给你盛,这是我剩的。”
“我经常吃人家剩饭的,剩饭吃着香。”马如龙索性装傻装到底,但也真不嫌这是少女吃剩的。吃起来竟也真的格外香。
“你真是从小被人家拐卖的?”那少女娇躯一震,又在烛光下仔细打量起他来。
“我骗你做什么?要不然我不在下面找吃的,在上面干喝西北风干什么?要不是他们把我赶巧儿扔到你的门前,我就要饿死冻死了。还幸好你家的门是从房顶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