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金庸新2018-10-26 07:163,168

  “高见。”马如龙笑了一声,也喝了杯酒。

  “给您满上。”掌柜的拿起酒壶给他斟满,“真老爷若是早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他要是平时不那么威风,坐顶小轿子,名字再起得难听些,也许就不会遭此横祸了。我还记得,那天还下着小雨,从早上就来了好几千御林军,把真府团团围住。后面跟着的刀斧手就有几百个。把真府上下的人一个个五花大绑起来。先在天井了挖了个大坑,然后在大坑旁一刀一个就杀鸡似的全砍了。砍完一个往里扔儿一个,尸首都叠成落儿了,杀完了人就开始杀鸡鸭猫狗,凡是能喘气的一个不留。这叫作满门抄斩,鸡犬不留。那天雨水渗着血水到处流淌,方圆一里都是,被血水流进的人家第二天都急急忙忙搬家了,怕沾上晦气。从那以后,那地方白天都阴惨惨的,到了晚上就闹鬼,常常从里面传出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我们到了晚上都是用棉花塞着耳朵才能睡觉。”掌柜的说着,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倒真像是撞见鬼了。

  “满门抄斩,鸡犬不留?真府当真一个人也没活下来?”马如龙又想到了真毓秀。

  “鸡犬都没放过一个,哪里还会有人漏过。”掌柜的心有余悸地说,“不和你说这些了,再说多了,晚上塞着耳朵也不敢睡觉喽。”他站起身,晃晃脑袋,又慢慢踱回柜台里了。

  马如龙很快吃完,会过帐就走出去,他心里又是光火,又是泄气。光火的是真毓秀的身世太惨了——他已料定她是人而不是鬼,不知什么缘故逃过了那场灭门惨祸。泄气的是,这件事是朝廷行为,他根本做不了什么。他再想做不可能的事也不能以一己之力来对抗朝廷。他上次稀里糊涂被新月骗上海盗船,又稀里糊涂做了许多事,结果倒是帮新月杀了皇上,而且是她的亲哥哥。

  他一想到此事就感到恶心,这种人伦惨变要比真府的事更惨。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痴恋着新月,却又听到她的声息便赶快逃之夭夭的原因,但肯定与此有关。

  “新月如果不是公主该有多好。”他以前曾上万遍这样想过,现在则是在想“如果真府的对头不是皇家,而是武林中某个门派多好。”

  “我也不回去了。”他现在一想到那地方就心里发毛,“就在附近等她,等见到她就劝她离开这里。与皇家结仇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我已经糊里糊涂帮新月杀了一个皇上,不能再帮她也杀一个皇上呀。现今的皇上可是新月的父亲啊!”他一边沿着店前的土路走着,一边暗自思忖着。

  “小子,站住!”后面传来一声大喝。

  马如龙转身去看,原来是在酒店里喝酒的那两人。

  “你们在叫我吗?”

  “不叫你还有哪个?”一个瘦高汉子作出一副凶狠模样道,“想开溜是吗?你装的倒蛮像,可甭想骗过爷的这双招子。”

  “我只是个过路人,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爷看着你是从那幢鬼屋过来的,又在酒店里花钱请人喝酒问真家那挡子事儿,分明是有心人了,你老实招来,你究竟是什么人?与真家有何关连?若有一句不详不实,小心把你也打入逆案里,叫你也知道什么叫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马如龙明白了,这二人原来是官府的捕快。他见惯这些人狐假虎威,到处欺压敲诈的嘴脸,并不生气,知道这人不过是想诈自己些银子罢了。

  “算了,老鲁。”旁边一个样子老成些的人道,“这几天够烦够累的了,你又何必多事儿,这位相公相貌斯文,不像是坏人,放他走路吧。他若真和真家有牵连,就不会问东问西的,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张头儿开恩,就饶过你这小子,不然抓进去先打几十大板。我们出来办差没有空手的,你也该意思意思吧。”

  “那是,那是。”马如龙在二人手中都塞进一块一两多重的碎银子。“两位大爷辛苦。可这案子都过去十年了,人也杀光了。二位怎么还办这挡子差事呀?”

  “你倒是个开通人儿。”瘦高汉子马上换了副笑脸道,“前几天定国公府里进去了刺客,人虽没伤着,刺客也没捉到,国公爷认为是真有德当年勾结的江湖匪类挟怨报复,就命我们在这附近找寻刺客的线索。”

  “真家的事儿不是朝廷定的吗?刺客怎会向定国公下手?”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国公爷就是当年这案子的主办人,满门抄斩时国公爷也是监斩官。刺客若真想报仇,不找国公爷又找哪个。”

  “小兄弟,你真是死不改悔的好打听的性儿。”那个张头儿笑道,“不过,这几天城里可要不太平了,你赶紧办完事出城回家吧,问多了小心被人把舌头割去。”

  “城门都关了,他想出城也得出得去呀?”

  “官府要关闭城门捉拿刺客吗?”

  “哪里,国公爷还没这么大的权力,是公主殿下要找一个人,说是不找到就不许开城门。”

  “公主?”马如龙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一般的公主也没这么大的权力,是新月公主要找一个叫马什么的人,说是不找到就不许开城门。我们长安府除了我们两人出来办国公府的案子,其他人都满街满巷地在给公主找人呢。张头儿,您说这事儿也真怪到家了,满朝文武大臣想见公主一面都难,公主想见的人怎会躲着不见?您说这人会是公主的什么人?”

  “老鲁,你是不想活了怎地?这事儿上也敢多嘴?我还想活两天呢!”张头儿恐惧至深地怒道。

  老鲁也机伶伶打了个冷战,“都是你这小子惹出来的,赶紧走开。”

  马如龙转身走开,心神却是一阵激荡,他了解新月任性胡闹,却也没想到能胡闹到这等地步。

  他走过一条漆黑的小巷,在巷头却见几个穿着官差服饰的人在往墙上贴什么。他在黑暗中隐住身形,等那几个官差走了,才过去借着月光看,竟是一道皇榜,上面写着:

  马如龙,你死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躲着我?你知道吗?我天天都在想你,你马上来见我,不管你在哪里。你若敢躲着不见我,小心我捉到你剥你的皮。

  下面还加盖着玉玺和皇上的硃笔画押,简直是一道正式圣旨了,只是少了顶头那一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而已。

  马如龙心中益发波涛涌起,他在附近找到一家客栈,进到里面后,蒙住被子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泪水却如决堤的江水般流了一夜。

  马如龙又回到那座房子里,他四下查看一遍,和昨天自己走时一模一样,显然真毓秀没有回来过。

  “她究竟在忙什么?竟彻夜不归?”他心里想着,却不自觉地又躺到了她的床上。嗅着衾枕上沾染的那股似麝非麝、似兰非兰的香气,他又不禁心旌摇荡,血脉偾张,颇涉遐想。

  “我这是怎么了?”他急忙坐起来,“这长安真是不能呆,我也变神经了。”

  他起身回到真毓秀为他安排的厢房里,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嗅到的还是那股香气,仿佛鼻子里也沾染上了。

  “等姐姐一回来,我就向她说明一切,求得她的原谅,并劝她放弃向朝廷复仇的念头,远离京城。这样她才会安全。”马如龙在心里盘算着。

  “秀姐,我打听到一个好消息。马如龙就在长安。”一个举止斯文,长相俊秀的贵胄子弟对真毓秀兴奋地说,从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就是在山神庙中对真毓秀讲明枕箱内藏机关的青年。

  “他就在长安?”真毓秀惊讶道。

  “是从宫中传出的可靠消息。”那青年神秘地一笑道,“前天下午,新月公主亲眼见到了他,却被他跑了。公主大怒,回宫后逼着皇上传旨封闭城门,任何人不许出入。长安府的三班衙役和一半御林军都出动了,要在城里把马如龙找出来。”

  “城门关闭我知道了,还以为是因为我们呢。”真毓秀失笑道,“今天找你本是想告诉你这几天不要活动,避过风头再说。谁知是公主在满城搜捕她的意中人。不过公主这脾气也是太坏了,这哪里是找情郎,分明是抓钦犯嘛。”

  “可不是。朝里的大臣们和满城百姓暗地里都快笑掉下巴了,可表面上却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脑袋要紧哪。”

  真毓秀笑了一会儿,又沉吟道:“前天?大前天晚上我们才做了那件事,也才想要找马如龙,他怎会预先得知似的,下午就在城里出现了?你的消息准确吗?可别是我们的对手给我们设下的圈套呀。”

  “你放心吧。”那青年附在她耳边道:“是皇上亲口对我姑妈说的。”

  “这倒真是无巧不成书啊。”真毓秀放下心,他的姑母是马皇后的两姨表妹,从她嘴里说出的消息绝不会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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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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