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人也都一齐端起酒碗,一口喝干,但当他们要摔碗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臂已经不听使唤,酒碗从手中滑落下来,摔破了几只,更多的却是在殿上乱滚。
“主公!”林奇刹那间明白了,却又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尽力睁大着眼睛,却已问不出话来。
“兄弟们,你们别怪我。”李延年阴冷一笑道,“是你们逼得我太紧,皇上也逼得我太紧了。你们不死,就是活证据,你们一死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皇上也莫奈我何,你们不是甘心拥戴我为主公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们也算死得其所了。”
五十五个人都慢慢倒在了地上,却都圆睁着双眼,已经听不到他们的主公在说什么了。
“林兄,我骗了你。”他走到林奇身边,伸手为他合上眼皮,“那个枕箱是没人能打开的,皇上也不能,钥匙只有一把,你以为我会上你们的当吗?你们逼我反,不过是想借此抢劫京城,各捞一把后逃到各地,甚至回到海上。留下所有的罪名让我来承担。造反当皇上?你以为像在海上劫艘船那么容易吗?主公身居太子之尊,才冒险侥幸得手一次。老皇上还会让人有第二次吗?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可没那么傻。一切都过去了,枕箱现在已经自毁了。你们一会儿也就要销毁了,老皇上就算心知肚明,也没证据定我的罪了,我又可以逍遥快活地做我的国公爷了,哈哈……”
他狂笑了一阵,拍了拍手,总管走了进来。
“准备好了吗?”
“好了。”总管心里一阵发怵,尽管他并不喜欢这些人,但五十五个生龙活虎的血性汉子转眼间变成了一具具僵硬的尸体,他还是觉得太悲惨了。
“把他们送到化尸池里,要化得一干二净。”
后花园里有一个瓷砖镶嵌的水池,里面已注满了溶液。五十五具尸体被一一轻轻滑入,冒出一缕缕的青烟,浓烈的酸臭更令人掩鼻。
李延年看着溶液又澄澈如水,没有一点杂质,才返回寝宫,他脱了衣服,却蓦然兴奋得无可遏止,三把两把扯下恭如的小衣,压在她身上大动起来。
他醒来时,真毓秀已不见了,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
“我怎会睡得这样死?”他拍拍自己的脑袋,自责道。
屋里屋外找了一遍,没有发现真毓秀,知道她已经走了,整幢房屋没有门窗,只有天井的烟囱通光,天井和屋子里都阴暗湿冷如同地窨,假如没有烟囱,这里就真正是坟墓了。
“我该怎么办?一走了之吗?”他坐在凳子上想着,“不行,我要等到弄清她的身世,如果没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我就向她坦白一切,求得她的谅解,然后劝她离开这个活坟墓,哪怕是跪着求她。”他暗暗打定主意,至于有需要他做的事该怎么办,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他从天井一跃上了烟囱,到了房顶上一看,四下非但无人,而且方圆一里之内并无人家,他昨晚在夜里,只是觉得这里偏僻安静,现在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从房屋正面落下,看到两扇大门早已锈迹斑驳,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是四周一带高高的围墙似乎在默默诉说着往日的辉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马如龙一时间竟有误闯入幽冥地府的感觉,此时又已是黄昏了,归巢的鸟在天空中徘徊着,最后一抹斜阳照在两扇铁门上,益发使这幢怪建筑显得凄迷诡异。
附近的野草都长得有一人高,绝无人迹,倒有不少野狐出没的印迹,他越看越是心惊,心里也是一阵阵发毛。
“我不会是真遇到鬼了吧?”他心里想着,“听说狐精最善长变幻人形,难道遇到的是狐仙?”他胡乱猜测着,心里也是一阵阵发凉。
附近并无居民,都是一片片长势旺盛的野草,走出两里多,才看到一个酒家,他走进去先要了一壶酒喝进去,身子才暖和过来。
“小二哥。”他一边点着菜一边问小二,“我是外乡人,初到京城,也不知这里的风土人情。我刚刚从那面过来,那里是谁家?房子怎么造的那么怪?又荒败到那个样子?”
“那面?那面没人家呀?”小二顺着他的手势看去,摇摇头,“就是有座怪房子,早没人住了。客官,您幸好是白天从那面过来,天一黑可就千万别过去,那里常常闹鬼呀!有不少人晚上进去了,就再没出来过。”
“闹鬼?”马如龙心里又有些发凉,“可是房子为什么造的那样怪呢?鬼又不会建房子。”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您说的怪房子我从没见过,就是白天我也不敢到那面去。”小二面露惧色地说。
“客官,这事老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伙计也是外乡人,来了不到两年,他哪里会知道。”坐在柜台里的掌柜的摇晃着肥胖的身体,如一只矮脚鸭般踱过来,酒店地处偏僻,虽正是饭点,客人却没几位。
“请掌柜的指教。”马如龙站起身施礼道。
“谈不上指教,这事在当年可是轰动整个京城,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提了,客官又何必打听。”
“您请坐。小二哥,再给我两壶酒,我请掌柜的喝上两杯,不瞒您说,我虽然年纪小,这地方也跑了不少,可就没见过这么造房子的,您一定要告诉我,也让我长点见识。”
“您要知道这事儿算是问对人了。”掌柜的老实不客气地在马如龙对面坐下,把马如龙给他斟的一杯酒喝下去,“这房子造的这样怪,不是特意造来住人的,而是朝廷家的一种刑法。”
“刑法?”马如龙诧异道,“刑法是对人的,怎么对房子也动刑法呀?”忙又给掌柜的添满酒。
“我自己来,自己来。”掌柜的双手捧着杯又道,“客官,这在朝廷家是有讲究的,叫做‘污宫’。”
“污宫?”马如龙没听明白。
“是啊,就叫污宫。”掌柜的叹口气道,“这是朝廷家对犯了谋反大逆人家施的刑法,先是满门抄斩,然后把这家房前屋后的树都伐了,灶也拆了,水井也填死,又在四处墙壁涂上人屎狗血马粪等等污秽不洁的东西,这就叫作污宫,又把房子上面封上,这房子就成了坟墓,那里面可真的埋着被抄斩的尸体呀。”
“这是什么道理呀?”
“道理当然是有了。”掌柜的又喝了杯酒,“朝廷家能治犯人活着的罪,却治不了他们的鬼魂,怕他们死后变成厉鬼索命,就用人屎狗血来污秽他们的鬼魂,让他们在地下无法作乱。”
“可是我看到那上面还有烟囱的?”
“那不是烟囱,那也是有讲究的,叫作通天井,朝廷家立法,不能绝人向善之路。所以那些死去的鬼魂中有向善的,就可以从通天井升天。这也不过是摆个样子罢了,大逆不道的人怎样升天?”
马如龙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没想到昨晚进入的竟是这样的地方,而且还在里面安然睡了一天。
“这是什么时侯的事儿?”他问道。
“十年了,整整十年。”掌柜的悠悠然道。
“那家人姓什么?是做什么的?犯了什么罪被处以这样的极刑?”马如龙问道,十年?他心里又暗自想着,真毓秀说她十二岁时起就孤单一人过活,正好是十年前。
“那家人姓真,主人叫真有德,我们都叫他真老爷。是再慈善不过的人了,谁想到,他竟遭到这样的惨祸,唉!”掌柜的又给自己斟满酒。
“真有德?”马如龙在脑中想了一遍,武林中好像没这个人物。“他是个大官吗?”
“大官?当然。当然是个大官,很大很大的官。”掌柜的用手比划着说,“每天都是八抬大轿进进出出的,跟着的衙役就有上百人。威风,比皇上还威风呢。我倒是忘了他是什么官府了。以前记得牢牢的,慢慢就忘了。”
马如龙看得出他的酒有些高了,急忙问道:“那他是因为什么被满门抄斩的呢?”
“这个……”掌柜的一下子怔住了,“因为什么来着?对了,好像是说他勾结江湖匪类,要谋刺皇上,自己当皇上。朝廷给他定的罪状上有一条说。他的名字就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
“名字?真有德,这不过是很俗气的名字,怎会有什么狼子野心。”
“古人说天下本无主,唯有德者居之。他叫真有德,是标榜自己是天下惟一真正有德行的人,那天下不就应该是他的吗?”
“这不是罗织罪状吗?”马如龙怒从心生,拍了一下桌子。
邻桌有两个中年男人一直在低头喝酒,此时也向他看来,一个人眼中还闪露出鹰眼般的光芒。马如龙心中一凛,忙把目光移开。
“你说的我不懂。”掌柜的道,“不过这事也给我们提了个醒儿,给孩子起名字千万不要起好听的,好听的名字要给朝廷家留着,咱们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就最好起些又俗气又难听的名儿,像二狗子、三驴子这样的,既好养活,又不犯朝廷家的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