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眼前的景象都模糊了起来，还好旷野茫茫，总不会让我东碰西撞摔下马来，脑袋一片空白，像是那瞬的纯白，无法思考，揪心的痛楚却还在，不比那时的复杂，但是鲜明地疼痛冲击着我让我无法呼吸。
我更用力地一夹马肚，想要用风吹散心头的狂乱，马儿疾奔，风儿呼呼地从耳边掠过，初始不甚在意，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慢慢地，好像有某种乐声，像是筝，又有点不像，好像是某种古乐器，像是瑟的声音，跟风声合在一起，传到我的耳朵中。
这乐声怎么来的？当我乍然浮起这个想法，环顾四周根本无人，就算有人，这平原风大，怎么可能这么清晰地传到我的耳边，每个音符都清清楚楚，像是在我耳边弹奏。
手像是自主了，手指一勾改变了方向，朝乐声的方向而去，每多近一尺，声音就又大了一点，清晰而酸苦，让我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周游各国看见因为烽火战争而伤的人民，无家可归的孤儿沿路乞讨，明明平时都没什么感觉的，为什么现在会突然地想起？
乐声忽地消失了，我一惊，勒马停下。
这里是哪里？没想到离国都不过两三里的郊区，竟然有一座高塔伫立，宝顶设计木制，起码有四层楼高，会是谁在里面？
当我还在想着，门咿呀一声被打开了，一名青衣小童从里头走出来，朝我鞠躬打揖，似乎对于我的到来不感到惊讶。
“小姐，欢迎您来，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他低垂着眼，圆亮的眼眸注视着地上。
“等我？”会是谁？我还有认识什么人？为什么他要等我？难道是冷冰冰刀子男如此神通广大抓我抓到这儿来？
小童抬起头，稚嫩的嗓音却带着崇敬，彷佛提起的不只是个人名，而是个让人不能不崇拜尊重的对象。
“敝舍主人姓邹，单名衍。”
其实这样是不对的。
当我下马走了进去，跟在那童子后头时，才如此想起，从小父母都告诫我们不得跟陌生人走，而今我却一下都没思考就跟着他走了，就算他是小孩子好了，也不该这么做的。
他带着我熟门熟路的上了一层又一层楼，每个楼层看起来都有不同用途，刚开始第一层楼摆放些典雅的摆设和桌椅，可能是来接待人的。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都是一些工具，还有许多古代的发明物，其中有个长的很像地震仪，五龙含珠下头有蛤蟆接着，但是我只瞥了一眼，不管怎样应该不是，真正的地震仪要到东汉才发明，那东西应该是有别的用途。
小童领着我上到四楼，接着转过身朝我行礼。
“小姐，主人说接下来要由您自己上去了，青衣不能为您带路。”细细嫩嫩的声音清脆地说着，朝我鞠了可爱的躬，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咚咚咚地跑下楼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急急往前追了两步，不是就这样丢下我吧？也太不负责任了，他不是在等我吗？这是他家耶，怎么能期待我这个第一次来的人找到他呢？
况且我根本连上楼的楼梯都没看见，要我怎么上去？
但是那孩子已经身影已经不见了，甚至下头空荡荡地让我觉得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人存在。
大白天的我在活见鬼吗？
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赶快离开比较妥当，当我这么想，准备循着原路下楼时，那个声音又来了，古瑟的声音，细致优美而复杂，里头彷佛有流水，有微风，有着四季的变换，天下千千万万的人民都被包含在这一曲的旋律中。
这是人该拥有的乐声吗？长辈说好奇心会杀死猫，我应该要马上拔腿就跑的，绝对不像是鬼片中的主角一样，分明知道会有危险还去推开那扇门，但是那个乐声却宛如人，探知了我的心意，突然变的又急又猛，像是冰雹纷纷从天上打了下来的感觉，在我脚边盘旋，音符困住了我的脚步。
不可思议，像是着了魔，我转过身，明明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但又彷佛不确定地真实感，像是在梦中走着，我推开了一旁的八宝玲珑架，后头是一片木制的墙壁。
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暗门的机关，我的手熟练地往墙上一按，明明空无一物的墙壁，竟然往上升起，后头显露出一条暗梯。
随着那个乐声，我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它引领着我的脚步前进，阶梯很长，呈现螺旋状，这个塔…有这么高吗？明明里头没有点灯，也没有窗户，我却可以清楚的看见一切事物。
眼前慢慢地出现了光亮，我越过了一道门扉，里头雅致的摆饰，有个人背对着我坐着，好明亮，阳光从上面四面八方的窗户透射进来，我眯起眼，看着上方，这里看起来像是塔顶最高的那层，但是总觉得我走了很多楼梯。
乐声一刷而过，停了。
背对着我的人是个男子，甚至看起来有些年纪了，白发苍苍，白烟袅袅升起，他自顾自的斟茶独饮，前头是一片白纱帷幕，隐约可见后头有个女子婀娜的身影。看起来方才在弹瑟的人，就是她了。
那个男人就是邹衍吗？战国传说中的大师，无所不知，五行终始说的创立者。
“素女，谢谢你，你弹瑟的乐曲，永远是如此美妙。”他的语气温温地，但是却没有一点点情绪起伏，纱帐后的女子笑了笑，抱着瑟站起身，我明明应该看不到的，我却敏锐地觉得她在看我，好犀利，像是我做了什么错事。
接着在我不可置信地眼中，她一个旋身，消失在我眼前。
“别惊讶，素女是掌管都广野的女神，这儿是她的辖地，自然是来去自如的。那支瑟还是伏羲送的呢！”邹衍轻笑，没有转向我，却淡淡地解答着我的疑惑。
素女？这个名字，以前好像是有听过的，听说素女是掌管旷野的女神，伏羲创造了瑟，想要登上天梯之前把瑟送给了素女，要素女为他奏别一曲，但是素女的曲子中让伏羲想起了人间，想起了天下受苦的万民，于是从天梯上摔了下来。
而后伏羲怒而砸瑟，现今流传的瑟便只剩二十五弦，但是听说真正的瑟应该是有五十弦的，弹奏起来像是风，像是水，像是自然界的万物的声音。
如果那个女子真的是素女，那把真的是出自神话中伏羲亲自做的古瑟，有那种乐音也不奇怪，但是这一切都太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把眼前的一切都吸收进来，他…就是女萝说的人吗？
“你是邹衍？”虽然这样想，还是小心翼翼开口询问着。
“也许是吧！”男子玄了又玄地回答了我，站起身来面对我，原来他并不是老人，好奇怪，白发红颜，快要及地的长发是雪白的，但是他有一张年轻的面孔，茶色的眼瞳闪烁着星灿地光辉，很像是外国人的五官，深遂而挺拔，但是肌肤又像是东方人的肌肤。
不过他的眼中闪着跟他年龄不相称的光芒，就外表而言，他不会过三十，顶多才二十五二十六，是一个男子最好最俊俏的年纪，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却远远不止于如此，他活过的时间，绝对比这个外表多得多。
跟我的梦境恍然有一些相似，他是我在追的那个人吗？在不追会来不及的人吗？但是而今站在他面前，我却一点点地心惧都没有。
“欢迎你，终于等到你了。”他肃颜，朝我比了个入座的动作，自己则又转身作回原位。
既来之则安之，他是能为我解谜的人吗？我满心疑惑，有点惧怕着，犹豫了下，才走到他身边坐下。
“你在等我？为什么？”明明有很多话想要问，但是一堆话滚到舌尖，却只能化成这么一句，为什么要等我呢？
邹衍又笑了，似乎这里的人有流行说话前先微笑的习惯。
“因为把你带来这个世界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