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冒热气的茶，我跟春桃大概共同脑中都有大大的问号。
“请用。”宫女端上热茶，眼皮抬也不抬，柔柔地，冷冷地，简直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动作迅速而寂静。
这座宫殿说是宫殿，倒更像是一座幽静的雅苑。虽然很宽敞通风，可是在这种冬天却很寒冷，饶是在有暖气的室内仍然要披着氅子，这种地方真的适合病人居住吗？
“露雪，合你胃口吗？”成蟜指指茶杯，笑地像是无害的小动物。不知道为什么脸颊有些晕红，眼神闪闪发光。
呃……没想到自己以往的武器会被别人拿来用，而且用的还比我好，天只道我最喜欢的动物就是狗，他这种表情对我来说比十万瓦福特的灯泡还要刺眼呀！
我尴尬的笑笑，端起茶杯就口，都是银杯，为了预防饮食中的毒物真是小心。露雪我在吕不韦的宅中喝过一两次，是燕国出产的茶，十年才能采收一次，细火慢焙，不只是茶叶珍稀，烧火的柴也不是柴，是要用当季的新鲜白鹭花当柴，白鹭花小而芬芳，光是要收集足以烧柴的白鹭花，费掉的人力就无可预计，故而有人说当露雪熟成日，燕国乃至于其他邻国境内再无白鹭花的影子。
果然是秦国最高的直系贵族才能享受的东西，露雪入口比起其他茶起来要淡些，可是吞下去之后花香会在舌根慢慢涌现，喝一口，就像是喝了一整杯茶一样满足。
“非常好喝。”其实现在我有点食不知味，但我还是笑着回答。
“是吗？这里很少有客人来，难得有人来，如果招待不周请多多包含。”成蟜有些害羞，手足无措的样子。他老是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闷的很，没想到今天出去散步，竟然遇到意外的访客。
“很少人来？”我怪叫一声，太奇怪了，在宫中一定会有趋炎附势的小人，不可能所有人都押宝嬴政，毕竟他是半路杀出的，以在秦宫多年的深植势力而言，成蟜的支持者绝对不在少数。可是竟然没半个人来巴结他。
“可能是因为这里太偏僻了吧！”成蟜不自在的笑笑，低下头，看起来不是很习惯面对人的目光，看到我茶杯中的茶少了那么两口，马上又要宫女替我添满。殷勤之致。
偏僻？说是偏僻，还不如说是那道墙阻隔一切，话说除了那道小门以外，这座宫殿还有其他的出入口吗？
我暗自疑惑着，看着满满的茶杯，只好又拿起来喝两口。
“这样自己一个人不会闷吗？”不知道要说什么，也摸不着他干麻请我喝茶，只好没事打哈哈。
“那……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来跟我喝茶吗？”成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打蛇随棍上，抬头殷殷期盼地看着我，眼中透着渴望。像是寂寞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玩伴。
我的天，我一句话把自己陷入一个怎样进退维谷的境地呀！
第十一章秦后朱姬
“唷！瞧瞧，这是谁，都几更了才回来，就连用膳都要跟别人故意不同时间。”我才一踏进宫内，后脚都没跟进来，就听见有人酸不溜丢的话。我懒懒地把眼皮子拉起来一点，是那群常常围在嬴盈身边的娘子军之一，凤眼长眉，长的很凌厉，恰婆娘的典型脸儿，身上穿着杏花色的绸衣，看来已经沐浴过后，发髻放下，乌黑直长的发挽到一边。
“是啊！就是有这种人败坏纪律，出身不同哪……”另外一名女子也随之附议，马上落井下石幸灾乐祸。
此话一出，几名女子立刻纷纷赞同点头，讪笑成一团。
嬴盈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冷眼旁观。
剩下的人少女连看都懒地看，迳直走到床边，春桃一脸胆怯地跟在我后头。今天下午被成蟜东拉西扯的留了好久，老早就累翻了，哪有时间跟这些小鸡肠肚的小女生斗法，而且不早点睡脸色不好的，这种时候干麻不睡觉要酸别人？
我撇撇嘴，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宫宵禁森严，这种时候还在外头乱晃，小心乱了宫规被处置。”有人凉凉地说着，语气中满满是希望我马上被捉走的感觉。
唉！这些女孩们晚上不睡觉要说到什么时候，七嘴八舌。我伸手拔掉头上最后一根簪子，被盘绑一整天的发立刻披泄而下，柔顺水滑地没有一点毛燥打结。
“多谢关心，妾身会谨记在心绝对不忘记。”我歪歪头，轻轻地回答，语气中也没有几分要感激的意思。
“现在夜露深重，各位小姐们身娇肉贵，恐怕禁不起这么的折腾，还是早些歇息了，莫要跟我这个出身不同的人一般见识。妾身不像各位，妾身喜爱到处走走五体懒散而人不勤听说老的快。”要逼我？少女一串话夹枪带棒直把这群女子堵的面色如土。
“你是在说谁？”第一个少女气不过，立刻站起来，本来就盛气凌人的容貌这下更是让人望而生惧，要是胆子小一点的恐怕会被她的态度跟身分吓地马上跪地求饶。
但是这种等级比起凶暴的国中老师跟我家一点都不温柔的老妈真是差远了。
少女停了一停，才慢慢抬起头来。抿抿唇，慢条斯理回答。
“谁答腔，就是说谁罗？”换言之你别答腔就没事，少女懒懒地把腕上的镯子一个一个不疾不徐的卸下。
“你……你……你太无理了！本公主可是国襄君之女，胆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理？”女子可能从来没有受过别人这样的对待，气急攻心反而辞穷，不知道要说什么。
国襄君之女，少女眉头一皱，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是子楚的姊姊所嫁的人，这样算起来这个女子的身分也相当于嬴政的表妹。身分之高不在话下。
“妾身并没有无理，妾身不过是说人五体不勤人就会懒散而已。妾身有说错吗？”这种事情可不是大声就赢的，激动的态度只能吓到新手，对于我这种经历过辩论比赛洗鍊的人可不会轻易动摇。
“可是你……你说……”也许是念的书不够多，她竟然一瞬间无话可说。
明明少女的话中明褒暗贬的意味就是那么明显，有耳朵的人都听地出来。可是又似乎神龙见首不见尾，没办法真的说她有错。
“而且妾身有说错吗？自从商君变法之后我们大秦才得以强盛，商君变法重耕织奖励勤劳的人，而我们身为秦国王宫贵族重臣之女，没有半点能够体民的心情，同时不能自秦国历史之中理解商君变法对于秦国的影响，不配称为秦国之人。”少女字字咄咄逼人，掷地有声。
房内一瞬间静地落针可闻，所有的闺女们都沉默，像是被说教的孩子们。几个能听懂这番话意义的人垂下头去，面色有赧，有些不知不觉仍然一脸懵懵懂懂的孩子，虽然不懂，可是仍然被气势震慑，畏畏缩缩起来。
嬴盈眯起眼，读不出她心中想什么。那名高挑的女子则是扬起一抹微笑，目露赞赏。
有理行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在这个礼教重过一切的世界，一定要稳稳为自己站好一个最有理的立场。有理又有势，便没有人能够动摇我。
少女卸下所有腕上的琐碎环佩，站起身来脱去外裳。
“不知道公主，可否还有其他疑问？”明明矮上人家一个头的身高，此时此刻却让人完全感觉不到身高的差距。
女子恨恨地咬唇，第一次被人堵的哑口无言。况且这个女的还是吕不韦的女儿，吕不韦的崛起让他们这些贵族的地位同时受到威胁，更可恨的是不过是以一介平民之身，吕不韦的财富甚至超过皇宫贵族。这女子身上用的穿的甚至比起自己还要在高上一个等级，比顶级还要顶级，珍稀的物品。
“没有……”看着四周的情况，所有人的无言，已经显示自己的立场薄弱，大家的心都靠向眼前的少女。她不是愚笨之人，自然察觉的出来气氛的不对劲。
现下只能暗暗吞下，她故作平静，想要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落坐在床沿。
所有的人也都各自纷纷回到床位，因为白日的劳累，又训人一顿，少女几乎是一沾枕就睡熟了。
只是半夜的时候，一道人影悄悄地离开了寝宫。
直至天微亮，所有人才刚半睡半醒地起床梳理。空气中还有着迷蒙的雾气，打水的声音，铜盆相互碰撞清脆的声响，侍女们压低声音的会话。被点起的薰香香气弥漫在室内。
纷乱而踏杂的声音却打破了这一室宁静。列队的严肃士兵们急匆匆而来，但是到了寝宫门口又停住，只剩下侍卫长入内行礼。
“发生什么事情了？”几名被惊醒的闺秀们吓着直往纱帐内躲，一般来说士兵是不能擅闯女眷的住处的，有几个女孩儿甚至打小到大没看过多少士兵，表情发白的要流下泪来。
“怎么了？”嬴盈最早起，虽未梳妆，可是已经穿戴整齐，挺身而出发问。浑身贵气逼人，侍卫长也不自主的打躬作揖。
“嬴盈公主，皇后陛下有令，要我们前来带吕氏之女前往凤承宫问训。”随着这句话，外头几名士兵立刻应命而入。
整个宫内都起来了，只有一个帐内还静悄悄的。
“你们想要做什么，小姐，小姐还在歇息！”春桃放声尖喊着，死死的护在床帐前不让士兵们在前进一步。
“抱歉，这是命令。”侍卫长无情地说着，一个眼色，立刻有两名士兵上前来把春桃拉开。
“放开！放开！无礼！不许对小姐无礼！”春桃死命挣扎着，没想到平时柔柔弱弱的小丫头，此时竟然如有神力相助，两个大男人都拉不太住，拼命的挣扎，想要压制还被她划伤好几道痕迹，好不容易才把她制住。
避免夜长梦多，侍卫长正色，立刻要人上前去把少女带下，两名士兵才往前，便发现不知何时纱帐已经自己被掀开了。仅着素白单衣的少女，面有倦意，眼神迷蒙似睡非醒。
“放开她，要找我的话，我跟你们走。”她说着，毫不在意的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紧绷的情绪中，彷佛她是外人的存在。
“小姐！”春桃尖嚷着，她不能让小姐就这样走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少女没有看向她，她抬起手，柔弱无力地搭在最近的一个士兵身上。就这样默默地跟着士兵们，退出宫殿。
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