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他把你送给吕相。
他用那种阴柔的语气,冷冷地说着。
我不信。
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我自然不会自抬身价,请吕相有话就明说。”我装作没听懂他的话中有话,避重就轻。
她竟然没有踏入这个圈套作成的死胡同中,是幸运,还是她发觉了?吕不韦倒是意外,如果不是她自己发觉,那也有可能是她对于那男人的信心强大到盲目的地步。
不过如果真是如此,她今天也不会离开楚国来到这里。
“不管你相信与否,不过本相确实是看中了你。”以一名女子来说,她拥有的太多,天下美人不过凡几,他吕不韦早看地多了,要在这种选拔中脱颖而出,他吕不韦自然可以成为她的背后势力为她撑腰,可是这个”她”也必须够特别,就像是世人对自己支持子楚,给冠上一个讽刺的名号“奇货可居”,如果真要这样说,她的确是一个奇货。
她所拥有的比她自己想像的还要多,不只是那个男人在当她的后盾。
甚至她的本身,她身上还有着装扮成少年时那种清隽的的风骨,干净透澈的气质融合在少女的秀丽之下,像是女孩,却又彷佛少年,那种中性的美,在她身上展露,他这一生,也只见过一个这样的人。一个这一生,永远也无法碰触的人。
就像是薄雪花,明明是一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怎么起眼的花儿,可是当百花盛放在她四周,百花们却都会黯淡下来,属于她小小的芬芳,会不经意的在百花竞艳的浓香之中破围而出。
不管这句话究竟有几分真假,看来吕不韦都不愿意跟我说实话了。
少女没有开口,多说也无益,不过有件事情,我一定要问。
“如果你接受了这个答案,那么接下来环珠会帮助你的,训练你入宫的礼仪,为你打点一切。”
“若我落选了,不会因为让你吕家脸上无光斩了我吧?”吕不韦究竟图的是什么?难道是觊觎未来秦始皇皇后的位置?也想当国舅?少女仍不死心,用着迂回的方式旁敲侧击。
吕不韦闻言,轻轻一笑,像是听着孩子的话语一般无可奈何。
“小姑娘,本相不是赌徒,从来不寄望一次回本的大胜利。本相本职是商,在商言商,本相看中你有角逐的资格,选择一个最有可能成功的机会投资,不过就这么简单,即使你没选上,对本相也不痛不痒。”
不是为了皇后的位置?为什么?在历史中记载的吕不韦,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因为想独揽大权太过专制而等秦始皇正式继位掌权之后,逼地不得不奔走他地最后饮鸠自尽。
究竟是我念的历史有错误,还是记载的吕不韦根本不是眼前的人?我从他身上一点也感觉不出对权力野心的旺盛欲望,他就像是个商人,因为一些不可抗的因素,卷入了秦国的历史之中。
也或许根本是他太高竿了,完美的演出,让我起了这种错觉?就目的来说,他的确还是要那个皇后之位不是?
只是在这一团混乱之中,总觉得我好像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一环,他的话听上去尚称合理,可是这理由却单薄而说服力不足。
虽然还有另外一个理由,但是我拒绝去相信。
“我可以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吗?”我看着被上细致的青丝绣鸟,伸手抚摸感受那细致如流水的布料触感。
“说吧!”吕不韦耸耸肩,动作潇洒漂亮。有着他这个年纪的男子独特的成熟魅力。
“单风,是不是你派人杀死的?”
空气一瞬间僵凝固着,吕不韦维持了几秒的沉默,可是在少女意识中,这沉默却像是好几个季节一样长久。
“回答我啊!”我霍然抬头,朝他吼着。紧捉着被子的手在颤抖,气息紊乱,我分不清心中现在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想着单风,心头无可自抑涌上的悲伤。
意外地,吕不韦表情没有一丝改变,还是一迳平淡,莫测高深。看着少女难得的失控,定定地看了好几秒,才抛下这样一句。
“是又怎样?”
他承认了?他承认了?他就是杀死单风的凶手。
我跳下床,赤着脚整个人冲到他的面前,试图抓紧他的衣领,可是手抖地太厉害根本没法好好握紧。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明什么错也没有?他明明……他明明是对所有人都那样的好……”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节节提高,像所有歇斯底里的女人。
他明明什么错也没有!
晴……宇弟阿!我不是告诉你应该要心中对人有爱吗?我们作大夫的就是要以救济天下人为己任阿?
什么我们,只有你,你你你!我只想救我自己跟我所爱的人,其他人我才不管他呢!
你怎么又说不听……
好了……怎么会弄成这样……别哭了……
那一夜,跟小雷连袂来救我的他,药草的温香和低柔的话语,安抚了我所有的不安,却没有想到,那个拥抱,竟然会成为最后的诀别。
但是现在我什么话都还来不及告诉他……
“那又怎样?阻碍到了别人的路,暴尸街边,与人无尤。”吕不韦看着我,眼神锐利而冷漠,伸出手,一根一根缓慢而有力的把我的手指从他的衣襟上头挪开。
“凭现在的你,能做些什么?我是秦国的相,你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甚至现下的待遇跟身分,都是本相给你的。”
他的眼中,是轻蔑,从过去到现在,再也没有一刻会让我如此悔恨自己的无力,我心中认为在这个时代最最重要的人,遭遇到了不幸,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替他做,甚至我必须依赖杀了他的凶手才能知道另外一个人的消息。
眼泪好像要流出来了,可是却停留在眼眶中,喉咙好干,好痒,好想嘶吼,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像是被人徒手扯开撕成片片。
这种感觉,比起李园更甚,纯粹的愤恨,不像是李园那样,还夹杂着矛盾的心口悸动在其中。
原来这种感觉,就是痛恨到了骨子里。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痛恨一个人,一个甚至可以说是不相熟的人到这种地步。
吕不韦看着眼前少女的神情,脸上却丝毫没有畏惧。
“有本事自己来跟本相讨回去吧!那首要方法恐怕就是你得当上秦后才行,否则怕本相安稳入棺时,你还只能在街边咬牙切齿。”吕不韦站起身,对眼前呆若木鸡的少女视若无睹,自行穿上大氅走出门去。
很久之后,才从少女停止颤抖的身子,咬紧的牙关这样蹦出一句话。
“我会的。”
接下来的日子,在少女的记忆中,成为一片模糊,像是在水中的影子,看着如此清晰,可是一但伸手搅动,试图触摸,马上就变成无尽的残影。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我垂头,看着自己摆在膝上的手,那样方方正正一丝不茍,滚边绣金的衣裳,不同于平常女子穿的深衣,是花了大把银子请来师父重新设计量身订做,料子又轻又软又暖,有着秦国最保守合礼的尺度,在设计上却又带着楚国浪漫的风情,学习燕国衣裳故意微微敞开一小尺度的襟口,若隐若现的锁骨。
纤细的腕上戴着四五个镯子,麻花金铰,明明是黄金,黄金这种软性的金属,是不能做出精细雕刻的,做它的工匠却巧夺天工,从不可能中创造出可能,镂空的雕出一只鸟儿,旁边是白玉镯,毫无瑕疵,透白的像是刚从雪山上凿下来的冰,奇异的是入手并不冷,贴合着体温。
玉……玉环……
少女的眼睫轻轻一动,胸口的前襟中,有她趁着环珠不注意时放进去的香囊,贴在离心口最近的位置。
跟他一样的位置。
我想伸手触摸,内侍高亢而丹田有力的嗓音却阻断了我的行动。
“第十位,吕氏不韦之女晴雨。”
这一颂读,大殿上立刻窃窃私语。
“嗳!就是她……”
“那个吕不韦的独生爱女,听说可宝贝着,这么多年来都藏着没让人看见。”
“刚刚我还在猜是谁,没想到是她?挺普通的呀……”
“好小……这女孩真的及笄了吗?”
吕氏不韦之女。
随着髻上的银凤轻振双翅。少女缓缓抬起头,被艳丽的胭脂染着的双颊,不算深刻的五官,在巧手精心的妆点之下,精致的像是娃娃,透亮的眼眸以前是清澈,现在像是蒙上一层迷雾,可是这种迷雾却带来神秘的魅力,小巧的鼻不算挺拔的缺点也被完美的掩盖过去,略略薄的唇,上了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的红艳色彩,似乎这种装扮不协调她这个人,可是而今装扮起来,却像是在水娃娃身上盖上一层媚丽的朦胧薄纱。
她转转眼儿,像是看过大殿上的所有人,却又像是没把任何人看进眼中,眼中的迷雾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她却转瞬间低下头,用长长的眼睫遮盖了那双波光漓澜的眼眸。
“臣女在。”嗓音轻细,往前两步,恰如其分的屈膝行礼,双手摆在同一腰侧,背脊直挺,垂头弯膝,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膝盖上,可是却稳稳地不抖不晃。
“姿容兼备,才德贤淑,获喜进入第二选拔。”内侍照本宣科的宣读着,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不时的用斜眼偷偷看着这个突然在秦太子妃大选之日突然蹦出来的吕不韦之女。
“受宠若惊,臣女不胜感激。”我照着环珠教导的话语,一字不漏答覆着,垂头的角度洽恰好不露出颈子,在作风严谨的秦国,所有的行为举止尺寸都要拿捏刚好,坐在场上几位年长的贵族女眷,见此满意地点点头,流露出赞赏的神情。
少女起身,后移两步,退回群中。眼中眸光闪动。
这是秦国太子妃的第一次选拔,首先从众家的大臣贵族举荐的女子中挑出合宜的女子,评断的人是秦国的年长贵族女眷,本来应该还有秦后,朱姬,可是她让所有人等了半天之后,传来一个身体微恙的消息打发,所以现场的主位始终虚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