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要你来，真是抱歉，不过晚上时分，没人总也静些。”
谷曦的书房内，仅仅点着一盏烛火，幽幽曳曳的灯光，让两人的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真切。
“无妨，您有事不妨直说。”女子莺声沥沥，只能隐约从烛火构着的边看出她似乎有副极好的轮廓跟玲珑有致的身材。纤细的指把茶杯轻抿，放回茶几上。
谷曦的眉微微一挑，看着她举杯的动作。
“从一个人品茶的动作，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教养。”三指拢握，小指微微点着桌面，合掌而起。
饶是在礼崩乐坏的战国，仍然可以从细微的动作看出，这就是贵族跟冒富的差别，就算是没落，贵族仍会有自己的礼法，从这些枝微末节的动作，甚至可以判断出是那儿的后裔。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女子看着他视线触及之处，也不打算否认。沉静的神色，似乎早有预料。
“那么就挑明说，楚国公孙大夫，一年前因为试图在楚国政治改革，而遭到各个官员杯葛，不只自己遭到处死，儿女亲人也全都被流放。”
那是一场政治斗争，公孙家在之前，可以说是跟子古平起平坐，家中几代都是楚王的御师，地位尊崇，可就在公孙涅齐这一辈衰弱，公孙涅齐对于春申君逐渐扩大无法掌控的势力忧心，于是背离了自己的教旨，试图涉入君王和春申君之间的关系。
他认为，君王不当如此宠悻臣子，同时阻止楚王把过多的兵权交给黄歇。此行为，自然是引来黄歇的报复。几番上书，公孙涅齐的劝谏，反而变成试图在楚国政变的叛行。
下场，不言可喻。
女子的眼神，微微地黯淡了。
“你想不想，再有一次机会雪耻？”谷曦看着她的反应，身子微倾向前，温声的问出这么一句。
她抬起眼睫，浓密的眼睫下媚儿如丝，有说不出的魅惑勾人心魄。
“您想怎么做？”
“凭你，要当上楚国皇后，易如反掌。在下可以帮助你成为楚后，重新复苏公孙家的地位，甚至……可以让你对当初流放你以及你族人的黄歇，做出回报。”谷曦的话语低低柔柔，醉人而诱惑。
黄歇！
女子的眼儿一眯，愤恨从其中一闪而逝。可是一下又归于平静。
“你觉得如何？”谷曦有点意外，女子的反应，竟然没有自己意料中的激烈，那双眼中，仍然清明如昔。不但不对自己能说出她的身分而讶异，甚至听着了杀父毁家的仇人时，也冷静地过火。
“好诱人的条件。”女子心中一下闪过许多画面，眼神也迷蒙起来，曾经过往的繁华虚荣，一下都回到自己眼前。
“只是……”
富贵繁华，像是过眼云烟，消散在眼前，现在她想珍惜的，只有自己眼前的一切。
“如果您只是单纯想互利互惠，利用妾身达到您的目的，同时让妾身去对付黄歇的话。妾身拒绝。”女子轻轻说着，看着杯中淡黄色的茶水，有着菊花清香的气味。
那么，就逼得她不能不去吧！谷曦心中，冷冷地下结论。她跟自己，是同一类型的人，待在这种人身边，只会有危险，不管彼此看起来都多么温驯良善。
“可是妾身愿意。”女子看向外头，星光闪烁，透亮着璀璨不属于世间的光芒。是的，就是那一眼，她并不是放下忘却了所有的仇恨，而是她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那一幕，永远烙在自己的心底。
你叫做什么名字？
我……我叫做李云……
浮云若梦，真是个好名字，那，李云，你站的起来吗？
那个少年笑着，潇洒地伸出手，那是她从来没有碰触过的，就算以往在公孙家，也从来没有人这样真真正正的对待自己，温暖而包容。
欸，李云你听我说……
吃吃这个梨……
你煮的甜汤世界第一……
我们一起睡午觉嘛……
“为什么？”谷曦沉沉问着，如果不为仇恨，不为地位，那她为什么要答应，她应该很清楚，这一去是不归路。
女子往前一倾，秀丽的面孔完全出现在烛光下。李云……不，公孙云微微一笑。竟然跟谷曦的笑容有几分相仿。
“因为，妾身跟您的目的，是一样的。”
谷曦微微一愕，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有这般的反应。那双猫儿般娇媚的眼底，清澈坦荡，跟初见的时候不同了。
“对妾身而言，小姐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小姐。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换了什么样子，从她伸手拉起妾身那天，妾身已经把公孙家的一切抛诸脑后，妾身是李云，是小姐的保护，也是小姐的武器。”
公孙云轻道，谁相信呢？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只消那么一眼，就像穿越几重的世纪，这不是男女之间关乎情欲的爱，就像是拥有一个无比珍贵的宝贝，敬她崇她疼她，为了这个天下间最珍贵的宝物，甚至可以不惜牺牲自己。其中，又混合着感激，不只是因为她拉自己那把，而是她拯救了自己沉沦的心。
就算自己一开始说谎，妄想欺骗，她即使隐约有所感觉，却没有戳破，只是全心全意的对待自己。怎么知道？因为小姐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只要不是伤害到我的谎言，让她骗又无所谓。当她这样说的时候，眼中总闪着了然的光辉。
可是即使是这样聪慧的小姐，仍然单纯，在险恶的宫中，这种理论是绝对不管用的。而自己也不可能亲眼看着始终紧紧守护的小姐，落进那样的地步。
于是乎，这一身的泥泞，就让自己去沾染吧！
“就算要你委身自己的仇人黄歇，你也做得到？”
公孙云有半刻的僵硬，但是更多的情感如潮水覆盖这一切。
李云，你是我来这边以后遇到最喜欢最喜欢的人……
“鬼谷先生，您实在太小觑人了。”公孙云挽袖，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提起茶壶，徐徐地把茶水注进杯中。
“而且，从今之后，不能再见她。”保她的安全，不能让李云回到她身边。自己也是……
“如果前面是地狱，谷公子，让李云陪您走吧！”她轻轻一笑，那笑有几分对于谷曦的了然，苦涩，打从走进这里开始。她，就没打算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