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先前要属下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孙耀必恭必敬地站在床边，谷曦看起来似乎正准备入睡，薄薄的里衣，略略露出一点锁骨，平时总是盘地一丝不茍的发散下来挽到一边，就着灯火正做着睡前最后的阅读。
“嗯？”他是有说过，那件事情，必须第一个通知自己。
“属下……”
孙耀正要说话，却看见谷曦把指往唇上一摆，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才注意到，半坐卧在床上的谷曦，身边的被窝有着小小的隆起，像是有什么人正蜷缩在里面，动也不动，一时之间还真难察觉，仅有露出被外的一点点发丝和轻浅的起伏呼吸，才让人知道她的存在。
“这……”孙耀的音量压小了，可是眼睛却瞪的无比大，公子从来不让人近身的，就算是自己，夜入他的寝室，也必须离床边有一定的距离，那是他对于这个世界基本的不信任和防卫心。
可是现在却有个人，睡在离他咫尺之地，而他如此自在。
“她醉了。”谷曦声量压低，柔柔地像是流泉，好不吵醒熟睡中的少女，粉粉的颊上有着晕红，从马车上就一直慵懒无力的赖着自己，像个小女孩般，就算抱她回房也不肯松手，不得已只好让她躺在自己床上，意外地她竟然平静入睡了。
只是被窝下的一只手，还紧捉着自己衣角不放，活像怕自己跑了。
谷曦轻轻笑了，伸手摩娑她露在外头的乌丝，眼波流转净是宠溺。
这一幕却让孙耀不自主的一阵生寒，对于那女子，打从心底升起一种最无法解释的惧怕，要带来什么更大的灾难。
“说吧！”谷曦转过头，本来略略浮掠过眼中的蓝已不复见，冷淡下来，幽黑的骇人。
“属下查到，燕国边境的城内，近期内多了两具无名浮尸，是两名男子。”孙耀说着，语气凝肃。
“继续说。”谷曦的表情也沉下去了，身子动也不动，一方面凝神细听下属的报告，一方面注意着她是否有清醒的动向。
“已经确定，其中那名少年，叫做嬴政。”
啪！谷曦脑中好像有什么线一瞬间断了。摩娑着她柔细发丝的手一僵，少女彷佛感觉到什么异动般，眉头轻轻皱起，有点不太清楚的咕哝两声，被窝下的纤细身子靠紧了些。
这个消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谁都好，就是不能让她知道。
求求你，救救小雷。
她说，救救那名少年，那眼中的慌乱无助，明明看着自己，可是眼中心中都只映着一个人。
那个，自己仅有过数面之缘的少年。
“是之前的质子嬴政，还是那名少年？”他沉下声，追问着。就算情势听起来怎样的糟糕，他也不忘记细问清楚。
“属下不清楚，正在彻查，另外那名男子的身分，应当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这件事情，务必彻查清楚。”谷曦的手，握起了。
“是。”
“还有，派人到秦国去，密见吕相。”谷曦忽地一说。
“明日我修书一封，派人送去。”
“是。”孙耀虽心中暗惑，可也没多追问，主子是天，心思自然不是自己能够猜测。
“退下吧！”
孙耀听命，躬身退出房外，掩上门的前一刻，不自主的又往谷曦身边的小小隆起看了一眼。
不安……在扩散。
房内，映着烛火，谷曦已经没了睡前小读的心情，他若有所思，伸手到被下，轻轻地覆住了少女看起来纤细，不盈一握的手。
“我不答应！”李园的声音一反常态，似乎正跟什么人激烈的抗议。
“怎么？心疼？舍不得？”女子的声音，轻佻彷佛讪笑。
李园沉默，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女子的话。
“我李园自己有本事，用不着跟那老狐狸合作，这简直就是我的毕生大辱。”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说着，语气已经冷静了少许。
“呵。”女子哂笑一声，好个冠冕堂皇的藉口。
“我怎么不记得您李大公子是如此有节操的卫道人士？如果真是如此，就不会胁迫的到鬼谷先生做您的门客了吧？”女子的嗓音，带着一点吊诡。
李园对女子的话一点也无法反驳，况且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正道人士，不择手段往上爬，一直是自己的宗旨。
“况且这个合作对您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实在不了解李公子会拒绝的原因。”
“黄歇怎么可能如此好心，想要扶持一个李家女子坐上后位？”如果眼前的女子也涉入了这件事情，黄歇的目标摆明了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谷曦。
“不，这可不是我提的，我怎么会想让她成为楚国的皇后？”鲜丽的女子，姿态优美的坐在椅上，对古人来说相当不雅的二郎腿，她做起来却极有风韵的好看，两只手支在上头的腿，撑着自己的下巴。
饶富趣味的盯着眼前彷佛困兽的李园。红唇艳艳如火，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黄歇提的？怎么可能？
“看来这个春申君，人虽是老了，可是心还是年轻热血的很，不只是看上那少女的智能，也看上她能够牵制鬼谷先生的能力，甚至不介意拱一个自己对手家的女子上后位，只为了楚国的将来。”啧啧！真没想到，打滚在官场皇宫如此多年的老狐狸，心中仍有着最原始的忧国忧民。
“一开始就是你去要他邀请茹可的吧？”李园沉下眼，看着眼前的女子，他们虽然在兰陵小小闹过一场，不过依照黄成无足轻重的地位，哪里春申君会在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肯定是有个有力人士，在春申君身边说了些什么。
这个人士，有力到可以让春申君不惜上奏君王特地下诏钦点一个没没无名的女子。
如果是她，办的到。
“怎么这样说？不过觉得这女孩特别了点……能让你李大公子跟鬼谷先生同时垂怜，如此不凡的女子，自然是要建议他见上一见。”女子……不，李红轻轻笑了，比起之前，她眼中多了些什么，也少了些什么，整个人似乎更艳丽了，明亮如火，但是这团火似乎没有以前明朗，带了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究竟想要怎么样？”这女人太可怕了，爱一个人有多深，恨一个人就有多深，她现在是彻彻底底的立场反过来。
李红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唇上的微笑却甜蜜起来。
“我会来亲自告诉你，自然就是对你另眼相看。”
另眼相看？
“比起他国，自从三家分晋之后，晋国拆散成三国韩赵魏，昔日的大国已经是一去不复返，馀下三家没有能力与秦国一争长短的韩赵魏，齐国虽仍丰饶，可自从齐桓公小白一死，早已没有跟他国抗争的能力，燕国？未曾算的入流。”
“现下看起来，齐国有你，有黄歇，虽之前被秦国打的大败，可在南方养精蓄锐休养生息，而今国力大致恢复，甚至可以说，能跟秦国一争长短，确实只有楚能做得到。”
李红的嗓音幽幽然，陈述一件事实，可是又觉得她似乎背后有着深意，要引诱什么东西跳进这个陷阱。
她说的，李园自然全都能了解，但……那又何如？他这辈子，跟黄歇，只能有一个存活。
“如果你跟黄歇让我选，我会选你。”李红又开口了，这句话，像是恶魔的诱惑，硬生生地停住了正不断踱步的李园。
李园不可置信的望向她，她在……说些什么？
“春申君已是暮墓之年，半只脚都要跨进棺材里面，楚国交付在他手上，没有未来可以谈。只怕要中兴楚国？中兴到一半春申君就断气了吧！”李红微微一笑，有些不屑的轻嗤。
“那又如何？”这点确实是事实，但是春申君在楚国深耕多年，势力庞大，这也是事实。
“你还年轻，青年才俊，凭你的本事，你现下缺少的只是强大的支柱。”
“把那名女子依照黄歇的意思送进宫做皇后，只要耍点手段，控制了她，让她在宫中为你所用，同时，谷曦也不可能离开你。”李红一字一句，像是在他的耳边洒下诱饵。
李园一瞬间想起了什么。
楚王至今，尚无太子。
要公子送到王身边的不是近侍，而是美人。
所以，在送进这名女子之前，我们就必须确定她会受宠，而且，她必须已经是有身孕的状况。
谷曦的话，李红的提议。这两件事情，竟然在他脑海中交叠在一起。
本来这个计画，最重要的一环，是要取得春申君一方的支持，现下春申君自己送上门来，甚至，还有李红自愿表达要帮助自己。
这个提议，稳赔不赚，简直就跟吕不韦当初押宝秦王一样，奇货可居。
她！就是那个奇货。
他清楚自己应该答应的，不是没有利用过她，不过是在一次而已，又如何？况且把她送入宫内，更是为那男人多栓上一条颈圈，跑，都跑不掉。
只是心内隐隐就是不停的回响起拒绝的声音，谁都好，那名女子不管是谁都好，就是不要是她，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女孩。
没想到李园，竟然会为了那名少女犹豫到如此地步。李红的牙根一咬，她究竟是哪里输了她，那样清清瘦瘦，单薄纤细的女孩子，为什么会让他们全都为她着迷，究竟是有什么魔力？
就连自己，有时都会迷惑，自己对她的，并不是纯然的恨意。
“这件事情，我再想一想。”李园的心中彷佛有两股力量，她透亮的眼眸在他脑海中不断浮起，抗拒着答应的念头。
还需要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