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姑娘，为何出此言？”
春申君黄歇不是笨蛋，她的一句话之所以会引起这么大的波澜，不只是因为楚国的爱国心，更是因为她说的是事实，是每一个人心头的隐忧，人是见不得事实的，才会如此激烈的攻击她。
自从自己掌权楚国之后，无不是努力想要壮大楚国，同时对抗秦国的步步侵略，楚考烈王虽性情谦和，可是太过优柔寡断，无决断能力，又容易听信人言，当他受宠时自是做事方便，可是现在楚王不如从前信任自己，做事起来反而阻手碍脚。
更糟糕的是楚国没有可以远望将来的人才，李园虽年青有为，但是碍于政治立场，自己无法与他同道，他也不可能为自己所用，两虎相争，必有一败。
少女听闻此言，微微一笑，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依照大师的五行终始说，周朝尚火，取代火的乃水，但是这不过是理论，就实际上来看，秦国也符合这个要求。”
我此言一出，许多在场大夫的脸色更难看了，只是我不管，只是娓娓续说。
“秦国自从商鞅变法，全国励精图治上下一心，勤俭朴实，强调耕织富国强兵，人说灭火者水，楚国先前被夺去蜀川之地，如此多年来始终未能有所功用，秦国一得去，重用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使之沃野千里，民丰物足。”
所有人的脸色微微的变了，被秦国打的如此大败，是楚国史上的一个耻辱，彷佛是一个伤口，没有人有胆子提起，无法面对，可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却一语道破了所有人的心口那点胆怯。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楚国手上的不毛之地，来到秦国变的沃野千里，秦国正是因为掌控了水。”
“而且，秦国上下一心，形成一种无比坚强的力量，这一点，想必各位最是清楚不过。”
少女的意有所指，所有人都清楚，当日六国联军攻至函谷关，秦国几乎要灭了，却被他们上下一心奋起抵抗，六国之师竟然不敌区区一国之兵，被反杀的败逃，至今责任归属仍在互相推委，六国再度联合已经成为了一种泡影。
在场的人脸色都好看不到哪去，几乎都是楚国的权贵人士，自然听这种话不会好受，可是她说的又是事实，一时竟无语以对。
这种情况下，连李园都为她捏把冷汗，若是这关没过去，恐怕连自己都保不住她，说了这么多实话，只要大王一个心情转折，加上黄歇的助阵，她几乎势必死无疑。
两相犹疑下，他看往谷曦去，这一看却整个人愣住了。
那个男人在笑，他竟然在笑，没有一丝犹豫担忧，纯然着骄傲和欣赏。
轰地一声把李园炸懵了，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彷佛是外人，透过某种东西看着他们两个，那个世界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他们的心是靠近的，彼此了解的清楚透澈。
而且，他爱她，深入骨髓。
她正是因为有他在背后才能如此勇敢坚强，他们相互扶持，又相互需索，契合天生，只是他们彼此都没能发现。
“说的好。”黄歇竟然微微一笑了，他是像吕不韦那般的人物，同样被我顶撞，但是他们都有着卓越的眼光，能够因才华而同样对人欣赏。
春申君都如此开口，下面的人就算有微言也不敢说。
“骂得好，说得快，把老夫乃至于整个楚国都骂进去。”
嗄？我以为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一名女子，有这般的胆识跟智能，请容许老夫敬你一杯。”
此话一出，当场所有人都傻了，李园跟春申君的对立并不是新闻，甚至朝中大臣各个都是纷纷选边站的，而今春申君竟然公开表明要对李家的人致敬，况且对方还是一个女子？
我后头的宫女立刻递过酒壶替我斟满，黄歇好整以暇，理理袖口，举杯对着我，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举杯与他隔空对饮。
“那么不知姑娘对于现下的楚国，有什么样的指教呢？”
我还在努力噎着喉口的酒，免得它像火烧般又给我出糗，黄歇又开口了。他并没有否认上述的事实，可是楚国的情势也绝对不到可以让秦国轻易吞并的地步。
干麻老针对我……我最近肯定犯了什么晦气，才会这么倒楣……我心中暗叹，可是仍是打起精神。
“当然，刚刚那样，不过就现下的情势做出的推论，楚国自古在南方生根，庄王时甚至一度跟中原四霸同起同坐，物产丰饶地大广阔，相较起他国，就属楚国最有与秦国一较长短的能力。”
一番话连消带打，使得在场许多大夫的脸色和缓不少。
“只是说，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秦国之所以强，正是因为他们必须时时刻刻提方外患，西有戎夷，东有六国，使得他们必须永远处于厉兵秣马，就算女子也剽悍会武，全民皆兵。”
说到此，少女低头，转了转手中的银杯，银杯在光线下下闪耀出炫丽的光芒，是用了多少人力，把餐盘擦的如此晶亮，别人在整兵治国，而楚国却在此大开宴会。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这句话如同警钟，把所有人震醒了，即使少女后来的话没出口，仍有许多真正对楚国有心的大夫无言低下头。
就连楚王，都不自主的凝神细听，被少女的话，勾起了心中对于楚国情况的警觉。她……不可思议。
“好！请允许老夫再敬一杯。今日宴会，可说是收获甚多，接下来，我们不谈国事，止于安乐。”黄歇再度举杯，语气坚强，眼中异芒闪闪。
少女抬头，微笑，脸上因为酒力而晕红。
所有人心中一震了，方才她……有这么美吗？像要让人心动神荡起来……
黄歇沉着脸，整个身子靠在胡桃木做成，足可容纳三人的大椅上。桌上仅有一盏烛火，本来晃荡摇曳，一瞬间彷佛被什么助力点燃，熊熊笔直燃烧起来。
“呐，是不是正如我说的？”细柔的女子声音，从暗中传来。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来跟我合作。”黄歇的语气凝肃，不敢有半点的怠慢。甚至带来如此惊人的消息。
“她，是他们两个的罩门，夺了过来，李园跟鬼谷先生，都会为你所用。”
今天在宴会上，那男人虽看不清，可是李园对于那名女子的关切，确实不同于一般。
黄歇一迳沉默着，本要把她作为棋子的，可是她的价值远远超过这个。
而今楚国，宫内竟是些短视之辈，自己在后宫立场又不足，没有办法影响大王，这才不得已跟子古合作。
“她不是普通人。”他沉沉地，说出这句话。
这样的天资，这样的胸襟眼光，生为男子，出类拔萃，出将入相一国之福。而这样的女子，入得厅堂，进得庙堂，即使深宫之中，也会焕发出灿烂的光芒。
“那么你想怎么样？”看来，黄歇的想法，比自己还更多。
他看的出来，那名女子，心思正直眼神纯净，并不是与李园同流之辈，比起李园，她跟李园身边那名男子，渊源更加的深厚。
为了楚国的未来，要抓紧她，如果抓住了她，李园跟那名男子将会不得不一心为楚国卖命。
她，李园，谷曦，和自己，会成为楚国新的支柱，楚国将会在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甚至，实现百年前被中原贵族嘲笑的一句话。
问鼎中原。
黄歇的眼沉沉地，却坚定的闪过一丝清明。
“我要她，成为楚国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