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楚王懒懒地看我一眼，此时我才发现他原来有双凤眼，一直以为那不过是被肥肉挤上去造成的错觉……
女人，价值能高到哪去？他后宫佳丽不知道多少人，各个也都说自己懂诗词能读经，但又如何？
见楚王兴致缺缺的模样，黄歇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仅仅一闪而逝，他旋即又顺服的低下头。
“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能让黄大人看入眼，是茹可的福气。”李园竟然意外的开口了，平时这种情况他总是宁可独善其身置身事外，只差没拿点爆米花好看我出糗的样子，今天怎么搞的，善心大发帮起我来。
我叠起眉头，心中很是困惑。
“是吗？李公子所言差矣，听说上次茹可姑娘与在下那个不成才的堂侄黄成相对，三两下让小侄败的灰头土脸，虽然小侄本身并非长于诗词，但是诗书也是自小熟读，姑娘能够让小侄一下兵败如山倒，这可不只是雕虫小技呢！”
黄歇却不让李园四两拨千金把事情带过，紧咬不放，除了要在与李园的交锋上不落下风之外，他更想藉由此知道的是另外一名男子……
是不是正如”她”所说的。
“不过是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吟风弄月，跟各位大人每日忧国忧民期待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志向一比，小女子可比地上的蝼蚁还微不足道。”娇脆的少女嗓音在空中响起，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褪去了低柔似男非女的中性部分，她的声音清澈，滴答滴答彷佛水珠敲击银盘的好听。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又全移到她身上。
我清楚自己手心握紧的要发汗，可是被众人注视着，又有一种兴奋和热血从心底升起，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
谷曦的眼中，是怜爱，是赞赏，她最美最美的时刻就是这种时候，她不是那种被人关在深宫后院的女子，她有勇气，有智能，有胆识，她可以站在众人面前跟堂堂男子一争高下也不逊色。
一般女子在这种场合，被这么多的权贵注视的，没有经验的人，恐怕早吓地语无伦次，能够挺立不倒恐怕只有出身权贵之家，但是她又并不是，她身上没有贵族的傲气。
她心胸广阔，心怀天下。
谷曦的眼暗了暗，可是她……她的眼中却狭隘的容不下一个人。
没想到她这么会说话，口角生风言语伶俐讨人欢喜，黄歇也是意外，本以为这不过是黄成信中的夸大其辞，那家伙本来就是一介莽夫，若不是因为血缘关系也不会让他跟在自己身边，而后又因为他的无用，把他留在兰陵。
比起他来，这少女似乎聪慧讨喜的多。
春申君黄歇的眼中闪过沉思，他之所以能够成为战国四大公子，养士门客数千人，自然只要是人才，能为他所用，比起楚王来，心胸自是宽广。男女性别出身高低在他眼底都不重要，这是个实力称雄的年代。
以为她不过是颗棋子，却意外地对棋子另眼相看起来。
“光凭姑娘这番话，老夫就可知道姑娘绝对不同于一般的深闺女子。”黄歇呵呵笑着，心中却评估起来。
呵呵……笑什么笑，我脸上淡笑着回应，心中却是警铃大响，人家说黄鼠狼给鸡拜年，等级比李园更高的狐狸笑起来肯定是笑里藏刀。
“听说姑娘对诗书义理无一不精，老夫倒很想听听姑娘对于当今各国情势有什么想法。”黄歇一出手就是难题，这是要看她如何反应，身为一名女子，对于天下的概念，各国的权衡，她能够有多了解，如果她答不出来，就是让李园颜面扫地，先前捧高赞美她，而今重重推她一把。
如果她答的出来……
“这种问题，似乎不是妾身可以插口的。”竟然被历史上有名的大人物不耻下问，我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不，老夫很好奇，像姑娘这么不同的女子，肯定有不同的见解。”黄歇不放松，一上场就炮火全开。
哇靠！一来就给我这么难的题目，是，就我以前读上的历史课本来说，自然是知道秦国会统一，但是那是在秦国统一以后才念到的历史，现在七国都还在各自争雄，我人在楚国，自然不能告诉他们西元几年你们即将要被秦国灭掉，我看我被当成妖女斩了的机会才大。
可是要是一味逢迎拍马屁，那既不是我的风格，也瞒不过他，只会让眼前的春申君瞧不起。
就算是二十一世纪的没用学生也是有点骨气的！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要闹，就磅礴开场吧！
此句一出，所有人立刻凛然竖耳凝听了，连方才一脸不甚在意的楚王，都不自主的转过头来。
这小姑娘……好像有一点点不一样，整个人凝肃起来，刚刚的青涩气息一扫而空，水透神圣不可侵犯。连那张仅仅只是清秀的小脸上，都焕发出灿灿的光芒。
“姑娘此意，是说天下即将一统？”春申君毕竟见过大风大浪，文风不动，战国七雄，齐楚燕韩赵魏秦，各个都有吞并他国一统天下的野心，这句话并不奇怪，但是她的语气，似乎认为这件事情已经不远。
“是的。”我肯定地点头，至少历史课本上这样写……等到超级霸王秦始皇出现你们全都死定了。
“何以见得？”发此话的不是春申君，而是春申君身旁那名刚刚上前来跟李园寒喧的子古大夫，看起来他们似乎是同一个鼻孔出气。
呃……怎么见得……我一瞬间竟然语塞，沉默了好几秒，脑中一片空白，明明只有几秒的时间，却觉得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直到几秒之后，一瞬间所有的信息又回流到我的脑海中。
“不过是小女子的推测，周王室早已式微多年，五霸的时代也过去，而今七国并起，风起云涌数十年，古人…不…孟子有云：五百年而有一圣起，妾身不过推断年代，以此推估。”我心中暗暗吐舌，差点儿说成古人，孟子可不算是古人呢，至少对于他们来说……
“前面倒还有理，不过后面不过小道之说，何以为信？”春申君微微倾身，表情好似有了点兴趣。
唔？小道？孟子耶！不过等等，战国时候是百家争鸣的时代，孔孟的儒家思想室等到汉代才大盛，甚至孟子要更后期才被尊崇，所以对于现在的人，孟子不是什么亚圣，不过是一个小道学者。
五百年一轮回这种说法，除了孟子也有佛教这么说，但是佛教此刻根本还没传入中土。
过度丰富的历史知识，反而是挖洞给我自己跳，这下可惨了。
不过现在情况也不能让我犹豫了，不如豁出去好了。
“这种五百年一轮的说法，妾身也曾经在齐国稷下宫廷的邹衍大师那儿略闻一二。”好，既然听不懂孟子，那我就搬出邹衍来说好了。
“邹衍大师说过？”众人一听，纷纷困惑地互相交换一眼。
邹衍之名响彻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着崇高的地位，我可以看见许多人本来困惑的脸色纾解了些，但是又很疑惑一般。
“出自于邹衍大师的五行终始说。”
五行终始，是历史上邹衍提出的学说，影响汉代深远，因为在汉代时，经学儒学里面仍有许多跟其他家色彩混合在一起，五行终始这种轮回的思想以及带着神秘命运色彩的学说也兴盛起。
秦始皇正是以这套学说为根据称王，周乃火德，取代火而兴起，所以秦朝尚黑，是水德。
所以……他要我选出的，是一条水龙。
“以此学说为根据，周朝尚火，属火德，而下一个能取代周朝成为天下共主的，将是水，水克火，方能一统天下。”我一口气说着，反这种带着人神命运的事情，虚虚实实，说是对，也不能说全对，可说错，也不能说我错。
“邹衍大师的五行终始说？”黄歇脸上困惑了，未曾听说过……
什么？看他们的表情好迷惑，不是邹衍根本还没提出来吧……难道这个学说是因为秦始皇的提倡才有名起来，在那之前也没人知道吗？
“妾身刚从齐国与兄长回来，在那里有幸见邹衍大师一面，听他谈起此说才知。听说目前着述大师仍在动笔中。”我赶紧补上一句，觉得自己的谎言真的是漏洞百出，语无伦次到了一个境界。
“大师听说不随便见外人，你是如何见到大师的？”一名年轻人出口质疑我的话，他的位置在春申君往后数大概九个人，算是末席了，可是既然能出席这个宴会，我自然知道不能怠慢。
“大师在齐国都城之外有一清修之地，妾身一日外出误闯，有幸见得大师。”
“那肯定是大师的观星阁了……”此话一出，所有人立刻窃窃私语。
“大师之说，我们自是相信，那么不知姑娘认为……这一统天下的会是何国呢？”黄歇说着，问出了一个我刚刚一直回避，但是不得不面对的尖锐问题。
我该照实回答秦国，还是楚国？
一瞬间我的脑中闪过好多想法。我的身体却比理智更快行动了。
“很抱歉，恕小女子失礼，妾身认为，当今天下，最有资格一统的，当是秦国。”
感觉就像是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者说是有一个人住在我的身体里，它让我变的聪慧，勇敢，无所畏惧。
我直直地看着春申君，也不管所有人揪然变色的脸。
沉默持续了三十秒，接着就像是暴风雨般，所有人都狂怒的围剿起我来。
“什么？不过一介女流，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楚国哪一点比不上蛮夷之邦，那些秦军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卑劣人，完全不懂得礼乐古法，跟禽兽无异。”
“李园你必须担起这个罪名，教妹无方。”
“笑话，自春秋五霸开始我楚国就是泱泱大国，哪里比不上秦国？”
愤怒的叫骂，跟无理的抨击不停对少女迎面而来，她简直就跟狂风暴雨中的小船那样无助。
但是她的眼神坦澈明亮，坚定而平静，只是静静看着春申君。
黄歇的眼沉了下去，阴郁在他眼中扩散，他始终没有开口加入挞伐，只是一迳沉思着，薄唇抿紧，看起来更是严肃。
“这小女子以下犯上，理应拖下去听候处置。”
“是，动摇我大楚民心，理应问斩。”
“恳请大王问罪。”
外头的声浪，离我好近，但是又觉得好远，明明应该害怕的，毕竟随时都会小命不保，可是奇异地我却没有一点惊惧，我只是凝神注视着黄歇，坚定的说服他，这是我跟他两人的对峙，如果我分神，我输了，我就一败涂地可能还要赔上性命，只是我现下无暇顾及这么多。
我只知道，我要赢，我要让他信服于我。
黄歇的眼中，阴郁慢慢散去了。
楚王面对朝臣的喧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这人是春申君开口要邀来的，问题也是他问的，他抬高下巴，用眼角觑着黄歇的反应。
气势，弥漫，扩散到全场。
“安静。”黄歇开口，声音有点细，每个人却都听的一清二楚。他有自身独特的领袖魅力和威严，场面转眼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