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几乎，要忘了她的存在。
也许是刻意的，心底最深处的遗忘，想要逃避这个人，想要逃避这个事实，只是当一只驼鸟，以为把头埋在沙地里面，看不见危险，就是安全的一种。即使那天发生了如此不寻常的事情，我仍然很快的遗忘，把那件事情放在心底深深的角落。
可是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一幕，胸口却更剧烈的疼痛起来，方才只是感觉那个接近心口的伤口疼痛，而今那种烧灼的痛苦却穿透肤肉，在我里头，被妥善保护着的心中扎了一根最疼痛的针。
我呼吸着，却觉得出气多入气少。
冷静，冷静哪！我不要出丑，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我也早就下定决心，谷曦跟我只能是朋友吗？我是一个寡情的人，自己不也承认？既然不可能，为什么要投入太多的感情换来自己将来的伤心？
可是我却不自主的往谷曦看过去，明知道这动作就像是禁忌的果实，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他是用怎么样的表情看着我的？
泛着浅浅水光的黑眸中，有着我所不熟悉的冷淡，矜淡俊美的脸上好陌生，甚至他的手，主动的挽着，两个人相依偎，多么美好的一对才子佳人图。
喉头梗了些什么硬物，惹地我一阵恶心。
他也正在看着我，神情绵长悠远，视线交缠，拉起千丝万结，以前他也用这种表情看我，我心中都会窃喜，无端的幻想自己是在这个眼神中的唯一，从他眼中的世界，只映照出我一个。
而今他的眼神，这个成份却稀薄了。他看着我，隐隐约约我似乎能看见他眼底还有着残存的温柔，可是那一点点温柔却被外头的层层寒冰包裹，如果我伸出手去，只怕会因为寒冷而冻死。
是因为李红吗？他爱李红吗？其实那些他对我的温柔，不过是我自己心中过度幻想出来的美好吗？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自己去确认……？”我的理智尚有一丝清明，这种情况不是没看过，我可不要像上次那样丢脸的跑掉，在别人的未婚妻面前表现这种行为，简直就像是以前看的八点档的乡土连续剧一样肥皂。
“几天之前，秦国传来消息，乙卯年申日，嬴政登基，号秦王政。”
李红一字一句说着，看着眼前少女惨白的神色，心中有着无比的畅快，就算曦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戏，一个计谋，她还是无法完全消珥对于眼前少女的妒嫉跟莫名的敌意。
只要是曦曾经放进眼底的女人，都是自己毕生的敌人，不管这个敌人多么讨喜，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嬴政？秦始皇已经登基了？
怎么回事？我慌乱而不之所以然，我明明还没做出任何选择呀？为什么秦始皇就出世了？
被你选中的人，会成为升龙，失败的成为降龙。
天下无双！
乍然之间那句让我迷惘的话全部连贯起来，那个声音告诉我的，是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是我无法避免的事实。天下无双，天下间不能有两条龙共存，一龙升一龙降，降龙无可避免的要走向死亡。
因为我一直在逃避，所以才造成了这种局面吗？
我害死小雷了！小雷是我害死的！
还包含了单风，也白白赔上一条命。
姑娘，你没事吧？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第一次拉起我的手的人。
看招，飘风落叶筷。
偶尔顽皮的，会跟我一同玩闹，有着跟谷曦相仿的俊美外貌，却有着一颗不成年纪的纯真心灵和近乎白痴的生活态度。
你应该要关怀世人，少些那种鬼点子，人不可以只为了自己而活……晴雨！有没有听进去阿？
有有有，我正打算去打败大魔王咧！
老是像个哥哥，最体贴温柔的哥哥，在这个世界，单风对我而言就像是亲人的存在。叨念着，总让我以为他是准备化渡自身成为佛陀普爱天下，瘪瘪嘴总是不以为然的跑开，让个美男在后头像只老母鸡般苦口婆心。
这是我的芙如，你瞧芙如多可爱？
爱药草爱到简直跟个笨蛋没两样，我成天嘀咕他肯定将来娶不到老婆，因为他心中八成每种会开花的药草都是他的情人……
在那个李园意图侵犯我的夜晚，明知有危险，可是他仍然来了，我仍然记得投入他怀抱的安心感，温暖柔和，有着药草的香气，长年没有锻鍊，胸膛稍微纤瘦，可是却仍然很有安全感。
而这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好像前一刻我还拥有全部，而今我猛然一回头，才发现天地间孑然一身。
我想昂头大喊，凄厉的大哭，可是一切都梗在喉头。
眼前一寸一寸晕开，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眼眶发热，我想投入一个怀抱，我想要躲藏，这种辛酸痛苦，这种重担责任，一瞬间像是要压垮我的肩膀。
看着眼前的少女，她似乎就要崩溃的放声哭喊了，她身边常常流动着的平静透明气息，像是风，像是水般，构筑成属于她自己的空间，那个透明的保护着她的空间一寸寸瓦解。
她的眼眶，鼻头，乃至于耳颈，通红一片。眼中有泪光，可是却没有流出来。
殊不知这样的表情更是扣人心弦，要人心疼。如果她声嘶力竭的大喊，也许还会舒服点，可是那种沸腾到顶点的情绪，却被她一点一滴的压下来，她定定地站着，好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可是却觉得她心底在无声的呐喊，迷途而绝望。
谷曦脸上的表情绷紧了，他要控制住每一寸的肌肉，不能让身边的人察觉一点异状，不能再像过去走过去抱着她，不能哄她，不能陪她。
“确定死亡的，只有那名男子。而秦国登基的嬴政，因为尚未见过各国使节，其真实身分还不清楚。”谷曦开口，少女随着他的话语抬起头，可是眼中净是一片茫然。看着他，又好像没有看着他，视线穿越他落到好远的地方。
昨天以前还以为自己拥有很多，很满足，可是到了今天猛一回头，才发现这条人生路上只剩下自己逾逾独行。
李云，单风，小雷，李园，李红……
李云不知何处去，莫名的消失在我的生活当中。
反目的李园。
再也不可能成为朋友的李红。
永远离我远去的单风。
而谷曦，曾经是我认为最安心最安心的依靠。现下我才可笑的发现，我从来没有拥有他一分一毫。
似乎只剩下他口中那个，不知其真实身分的嬴政，成为我来到战国的最后一点联系。
楚国，还有我立身的地方吗？或者说，天大地大，这个战国，有我白晴雨能够立足之地，能够找到一个容的下我的人吗？
“好，我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却遥远的像是从远方传来。
“小姐，上马车吧！”春桃催促着，看着失神茫然的少女，狐白的氅子把她娇小的身子裹在其中，那张脸白的没有一点血色。门口的马车来好久了，可是小姐却左右张望，像是在等待什么。
莫不是在等待公子吧？
“小姐，别等了，公子跟李红小姐一同进宫，不可能会来了。”她小心翼翼地说着，满城都传的风风雨雨，说公子就要迎娶李红小姐，恐怕整个城内被蒙在鼓内的只有小姐。
是吗？不会来了吗？
曾经那么温柔的对待我的男人，一但见到真正爱的人，就连一点点最后的温情都没有了吗？
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不敢想像有天他会背过身这样决然的离我而去，连现在我要离开，都没有一点来送我的意思。
是不是代表，即使那个人不是小雷，我也不能回来这里了？
再也不能回到他的身边。
我成了一种累赘了吗？
我跟李红，你选了李红，所以容不下我了？
还是从头到尾你根本没有选择过，我在你心中真正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朋友？你只是出自好心收留而帮助我。
没办法，我不能在想，懦弱的泪眼汪汪不是我的个性，不是白晴雨的个性。
“走吧！”我转过头，轻声对春桃说着。春桃依言先上了车，我忍不住又做最后的回眸留恋。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可当少女正欲跨上马车那瞬间，一双臂膀从背后伸过来，力量急切而强大，衣袍上甚至有着黄土的气味，骑马狂奔染上的风沙，盖住了主人原本身上的浅浅冷香，臂膀的主人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伸上她的眼遮住她的视线。制住她不让她转头看见自己。
这个拥抱好短，可是紧地像是要把她揉入身子内，疯狂而不顾一切的味道。某种绝望，某种诀别。就算隔着层层的衣裳，也能感觉到这个人的身子是颤抖的。
他低下头，靠近少女耳边，轻声的说了一句话。
也许这辈子，只能说这么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切都太快，快的少女无法反应，当她还没能回神，那个人已经松开手，托住她的背不轻不重的一推，正好把她毫发无伤的推上马车。
“走！”那个人视线转往驾车的孙耀，孙耀会意，也不给任何机会，马鞭高高扬起狠狠抽下，马儿吃疼受惊，不要命的往前飞奔。剧烈的晃荡让车内的少女不稳了好几分钟。
当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掀开车帘往后看去，除了滚滚的黄沙以外什么都没有。那个拥抱恍然如一场梦。
直到马车去的好远好远，那人才从一旁的暗处走出来。双手仍然微微颤抖，控制不住自己，明知道不该来，可是他还是来了。
刀剐般的疼痛，在最靠近心口的位置，那儿有一条长长的疤痕，是当初为了输血给她而划伤的，而今又作痛起来。像是有人把他的伤口挖开，心被血淋淋地刨出来。
走吧！从今天开始，他就不用顾虑什么了。
他的心已经离开身边，送到一个最安全的地方。就让他在六国，真正开始这场游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