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盛公公脸上鲜红的巴掌印儿已经看不出个什么了,只若是离近了,仔细定睛看去,还是能看出个大概轮廓痕迹的,大抵也是皇上给了极好的用药了的,他接过封沄衡手中的账本,一路往上,便是递到了皇上手里。
皇上此刻早已经是面色阴沉冷漠,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一只手接过德盛递过来的账本儿,抬眼冷冷地扫了一眼封白华和户部尚书张一深,伸手打开账本,封沄衡早已经将账本上有错误可疑的地方都圈点了出来,最后还附加了一张总结的单子,看起来简洁明了清晰,皇上草草翻了几页,心下也有数了。
他手里捏紧了账本,握着账本的手极为用力,能显然瞧着那账本都有些变形了去,眸子里风暴骤起,“张一深!!”
户部尚书张一深忙是站出了身子,浑身一软,“扑通”便跪在了地上,“皇上。”
皇上伸手便是极为用力地将账本狠狠砸向了张一深,那账本落在他脑袋上,发出极为响亮的一声,“你倒是来跟朕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国库支出去将士们的抚恤金怎么就没有了呢?这么些年,这几十万两白银都去哪儿了!?”
皇上这么一砸,倒是下面文武百官的心底也都齐齐跟着一颤,已经许久不曾见着皇上发如此大的火了,当下都看着张一深的眸子有些复杂。
荣王一党的自然是各自纷纷有些惶恐,知道此事的恨不得都夹紧了尾巴做人,生怕是牵扯到了自己。
封江清和他们手下一党的, 倒是齐齐站在一边儿,仿佛看戏似的看着大殿中央的一幕幕。
跟着皇上中立一党的,此刻就是看着皇上盛怒的模样,忍不住高高皱起了眉头,不赞同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张一深和封白华。
这两人向来是何关系,朝廷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这银钱都去了何处,实在是不用明说,众人也都能猜到。
张一深被这么一砸,仿佛直接被砸到了心坎儿上一样,心下此刻也是惶恐地紧。
“臣……臣……”
他支支吾吾两声,说不出个话来,柳侯爷眉头刚是动了动,眉眼一狠,此刻只能弃车保帅了,只是柳侯爷尚且是还来不及站出身子来,陆宁已经一撩衣摆,径直大步走了出来,一拱手,“启禀皇上,此事是微臣与衡王爷共同调查,经微臣调查,这些银两有大半数都流去了荣王府。”
封白华回过头来,狠厉地看了一眼陆宁,“放肆,你敢污蔑本王?!”
陆宁眉眼之间不动声色,还是那副清冷镇静的模样,他直视对上封白华的目光,“微臣哪里敢污蔑王爷,不过是方才那账本之上刚巧有王爷的私印,还有户部尚书张一深的亲笔签字,难道还不能证明一切吗?银子若不是皆流去了荣王府,那张大人如此严重罪名,亏待东楚将士,贪污国库银两,还是如此之大数目,王爷为何不检举张大人?!难道仅仅因为王爷与张大人二人的私人情意,就能如此包庇他人贪赃枉法吗?!”他声音极为冷静低沉,却仿佛是惊雷响鼓狠狠击打在满朝文武的耳朵里。
陆宁一字一句并无多大起伏,只是听来却让人仿佛随着他话中的意思起起伏伏,一颗忠贞爱国报国的臣子之心,也被激励了起来,当下便是都齐齐看向封白华。
林梁看了看陆宁挺身玉立的身姿,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柳侯爷眼下也顾不上别的,当即便是站出身子来,朗声道,“陆大人说话可要注意分寸,这私印别人也是可以偷盗的,不过是一枚私印罢了,又能证明什么,陆大人可知道污蔑当朝王爷该当何罪?!”
封白华当即也是眉头一凛,“本王的私印用处甚多,便是被有心人拿出偷偷私刻,也是可能发生之事,谁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何玄机呢?!”
这倒是反咬一口,说是陆宁和封沄衡诬陷他们了。
陆宁和封沄衡对视一眼,封沄衡轻轻点点头,一拱手,朗声道,“启禀父皇,这账本是在张一深书房暗阁深处带锁的箱子里找到的,上面印章痕迹都是数年前的,父皇大可直接找能人验上那么一验,即可分明。”
陆宁看向柳侯爷,“柳侯爷这下总不能这私印是从数年前就印刻在那账本儿来,还能容着张一山大人私藏那么多年,只等今日才来揭发出来?”
他这么说,柳侯爷便是猛地一噎。
皇上听着他们争论半晌,此刻也是一挥手,“郑太傅,你来看一看!”
郑太傅是朝廷里最德高望重的一个太傅了,最是擅长书法书画印章此道了,已经是个白发蓄胡子的老人了,当年也是曾经教授过当今皇上些书法的,皇上这么些年来,也一直都是以礼相待。
那郑太傅应声,走出来,捡起地上的账本,翻找到那印有封白华私印之处,仔细翻看了半晌,便是道,“启禀皇上,这枚皇子私印正是数年前所印,上面痕迹也没有做旧,且这私印的沟纹花样显然还是数年前的样式,这些年,印章材料有了更好的泥土烤瓷,便再也未曾用过这般材料的印章了。”
这意思便是很分明了。
皇上挥挥手,郑太傅便又站了回去。
“封白华!这还是你的皇子私印,如此倒是,朕记着那时候你也还没封王!”皇上很是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地从嘴中挤出这么句话来。
封白华此刻也是面色铁青,但是也只能咬牙继续撑下去,“此事与儿臣无关,儿臣全然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般大罪,纵然是给儿臣一百个胆子,儿臣也是万万不敢的啊!”
柳侯爷也跟着一撩衣摆,跪在了张一深身侧,双手端放在前,长长的朝服袖摆垂落下来,遮住了他半张脸,他眉眼动了动,一旁的张一深便是神色猛地一僵。
陆宁站在几人身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偏头同封江清对上了眸子,挑了挑眉头,封江清冷眼扫了他们一眼,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陆宁便也没再说什么。
一边儿张一深便是猛地叩了个头,“此事与荣王爷无关,都是微臣一人所为,上面的私印也是微臣曾经偷窃的荣王爷的私印拿来印刻的,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但是这么多年来荣王爷一直善待微臣,微臣心中有愧,当还是自己做的事,自己一力承担。”
他这话说得倒是大义凌然。
封沄衡听着便是蹙了蹙眉头,似乎是有话想说,陆宁往前了两步,同封沄衡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封沄衡顿了顿,还是止住了话头。
听到张一深的话,封白华当即也是露出了不敢置信和伤痛的神情,“你为何竟然要做出如此事情?!这可是动摇东楚军心,社稷根本的大罪!”
封江清看着封白华的样子,有些不屑地压了压唇角。
眼下这种情况,这罪名定然是还是要有人认下来的,柳侯爷纵然自己心中也是有些悲痛的,但是总要有人出来顶罪,皇上的怒气总要有人出来承受的,封白华本来这几日就不大好,万万不能更惹了皇上怒气了。
只张一深这么说完之后,皇上倒是并没有立即恼怒开口,倒是忽然之间便静默了下来,封白华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皇上,却是正对上皇上冷冽扫下来的眸子,那般冰凉的温度,里面是清晰可见的失望和满满的警告之色,封白华只觉着心中猛地一惊,他赶忙低下了头。
好半晌,皇上才一拍扶手,“张一深,即日处死,这其中损失的白银,由衡王统计清楚,三日之内,由荣王府填补上,若是填补不上,这荣王府的牌子就摘了吧。”
说罢,皇上起身便出了去,德盛公公当即捏着嗓子大喊了一句,“退朝。”,忙是追着皇上就去了。
留着封白华猛地跌坐在原地,摘了荣王府的牌子?意思是要夺了他的封王位?
柳侯爷当即也是皱起眉头,底下已经有侍卫拖着张一深下去了。
封江清挑了挑眉头,转身便要往后宫里去了,记着今日墨儿可是进宫来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刚是出了金銮大殿门口,封江清就瞧见了前面宫殿大片砖瓦空地上,慕云墨一袭红衣,她身后冷香给她支了把伞,原是天上不知何时竟然微微下起了些小雨来,此刻毛毛细雨斜风飒飒之间,一时出了殿门的朝臣们也都是等在了屋檐下,这冬日的雨虽然小,但是还是有些凉意的。
慕云墨这王妃出现在这里实在太过显眼,百官们便是瞧着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瞧着如此美娇娘撑伞等自家夫君的模样,着实也是惹人羡慕了。
封江清就是乐了,当即也等不及慕云墨要撑伞走过来,自己淋着雨,便是阔步走了过去,接过冷香手里的伞,同慕云墨撑着。
冷香手里还托着几把伞,她自己撑开一把,便是走到屋檐下来,同封沄衡和陆宁一人递了一把,封沄衡当即就乐了,“还是王妃贴心。”陆宁也是拿着手里的伞,很是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封沄衡刚是要喊着陆宁一起走,便见着陆宁拿着伞去找林梁了,封沄衡瞥瞥嘴,看着封江清走得极快,眸子闪了闪,当即也是追了上去。
封江清举着伞,看着慕云墨在一边儿倒是唇角微微勾起,见他看过来,便是仰头冲他莞尔一笑,看着倒是极为温柔且心情极好的模样,封江清挑挑眉头,“去看了人,开心了?”
慕云墨点点头,神情之间还有些小餍足,“嗯,我方才见着张一深被拖出去了,解决了?”
封江清勾了勾唇角,“嗯,父皇让他三日内将国库亏空的钱都还回去,他要狠狠忙着了,想来年关也没时间做幺蛾子了,可以好好过个年节了。”
慕云墨眨了眨眼睛,“亏空的钱很多吗?”
“那当然。”封沄衡不知道是何时追了上来,走在封江清身边儿,道,“好几十万两白银,还是乱七八糟许多士兵们其他亏损补益粮食之类的,加起来也有一百五十万两了。”
倒是不是个小数目,封沄衡更是有些贼眉鼠眼地挑了挑眉头,嘿嘿一笑道,“这一百五十万两,四舍五入一下也该是有个两百万两了,反正父皇是让我计算,我计算出来刚巧便是这么多。”
慕云墨当即也分明反应过来,这小子倒是真的学坏了,“衡王爷算数极好,当是没有问题的。”
封江清也是瞟了一眼封沄衡,勾了勾唇角。
封沄衡笑了下,倒是想着方才的事情,看着封江清出声问道,“方才我要说话,这事情分明就是荣王所为,舅舅你和陆宁大人为何拦着我?”
封江清横了他一眼,“你觉着你说出来了,父皇便会重罚荣王吗?”
“不会吗?这可是重罪,父皇总也得削去荣王的王位吧?”封沄衡蹙着眉头道。
“这件事情你并无确切证据证明到底是与荣王有关,且这钱花哪里去了,你能偷到张一深的账本,是陆宁的本事,但是荣王府可是没那么好偷得,且他们推了张一深出来顶罪,你这样,他们还能反咬一口你非要拖上荣王,是你诬陷了。且荣王妃才出那般大事,她总也还是北疆公主,父皇总也要顾忌几分她和北疆的面子,倒不如如此,父皇还能记你大度,而且越是不多说,父皇心中才越能分明此事就是荣王的错,索性不能一击致命,就将伏笔都埋好,待日后之时……”封江清不说完,冲着封沄衡挑了挑眉头。
封沄衡当即便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当即也明白过来了,“是,舅舅。”
封江清点点头,拍了拍封沄衡的肩膀,“你这件事做得极好,陆宁其实也没帮上你什么,不过你万事倒是还要多跟陆宁学学,陆宁武功也极好,你也可以多去跟他切磋切磋,此事你比本王想象中要做得好多了,很不错,只是万事不能急于求成,今日夸你,也不可骄傲怠慢。”
封沄衡点头正声应了。
待快要走到宫门,封沄衡才有些偷偷看向封江清。
“怎么了?还有事?”
“舅舅,衡儿一个人过年好冷清,我来和舅舅舅母一起过年好不好?衡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给本王滚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