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家宴，皇上今日显然也很是高兴的样子，宴席倒是并不似往日摆在瑶华台或者什么大殿里，反而就是在素日皇上用膳的殿里，简单摆了几桌，虽然瞧着是拥挤些，但是都坐下去的时候，正是显着殿里热闹极了，似乎连带着这皇宫都更增添了几分人气儿。
人到老年，便是无不欢喜这般热闹儿孙满堂的场景，就连九五之尊皇帝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皇上坐在高处，瞧着都依礼坐下来，只是一个个还是正襟危坐的样子，就那个封江清吊儿郎当地已经在摆弄桌上的酒壶，身子也是歪七扭八的，只觉着额头痛了痛，也还是一摆摆手，道，“今日既然是家宴，大家也都不要太拘束了，那样反而还扫兴了。”
底下人自然便都是齐齐应声“是”，瞧着也都是放松了心里，不过心里有没有放松一些，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毕竟这伴君如伴虎，不管何时何地都该警醒着一百二十万分的精神才是。
慕云墨看了眼边儿上的封江清已经开始伸手夹菜了，甚至给两人都倒了盏酒，他先抬头灌了一杯，然后暗暗点点头，伸手才给慕云墨倒了一杯，“这是果酒，喝些，味道还挺清甜的，可以尝尝。”
慕云墨摇摇头。
封江清挑挑眉头，看向他，温声道，“我记着你不是能喝酒的吗？”
“咳，师父说了，新开的药最好不要喝酒，会减了药效。”慕云墨温声道。
封江清当即便将慕云墨的酒杯拿了过来，仰头喝了下去，“如此，别喝了，师父说的话，还是要听的。”
慕云墨有些无奈失笑。
边儿上的四皇子瞧着也是忍不住笑了，“倒是从未瞧过楚王弟这般模样，这果然证明了百炼钢也是能化为绕指柔那一句话了。”
上面的皇上瞧着，倒是看向了封白华和北疆公主那边儿，“朕还想着，荣王妃既然怀有身孕了，还嘱咐了德胜特意单独给你备一桌宴席，你看看，可是还合胃口，若是不合胃口，便让德胜再去重新准备。”
慕云墨倒是也顺着往北疆公主面前的桌子上看了一眼，上面倒是都是些清淡滋补的，枸杞鸽子汤，山药炖乌鸡等等，倒是都是些上好的有安胎效果的药膳，那些瞧着都极为清淡，慕云墨便是眸子忍不住有些躲闪。
北疆公主看着皇上，便是温婉笑着道，“多谢父皇关心，这些菜，都很合儿媳的胃口，都是极好的。”
皇上便是满意地点点头，夸奖地看了一眼德盛公公，“如此甚好。”
封白华也是笑着道，“父皇可是不知道，她近些日子正是还在害喜，吃什么吐什么，这两日才稍稍好一些了，王府里也是好吃好喝的，不知道换了多少花样了。”他话虽说着是有些抱怨的模样，只是面上还是显然带着几分宠溺和甘之如饴的神色，说完话，眉眼弯弯一笑，看向北疆公主，当真是说不出的浓情蜜意的模样。
慕云墨瞧着便是眸子一沉，这人如此模样，正是依稀朦胧间与上一世哄骗她的样子重叠在一起，这人果然极会做戏的，分明前两日还将北疆公主推出去替他背黑锅，眼下却还能装出这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当真是惹人发笑。
封江清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慕云墨这才猛地一愣怔，回过神来，下意识抿了抿唇。
慕云墨身边儿坐着的封沄衡便是眨了眨眼睛，“王妃，你怎么了？莫不是也想吃荣王妃的膳食，衡儿也让人去段一份上来。”
慕云墨好笑地看着封沄衡，“你若是想吃，就直接让人拿，还打着我的幌子。”
封沄衡当即脸色就皱巴在了一起，“王妃又打趣我，我又不是，又不是……吃那些做什么！”
上面的皇上也应着封白华的话，“多找些太医，看有没有什么好方子，这些都是有可以缓解的法子的。”
封白华便是笑着应了，倒是北疆公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向慕云墨，“早听说楚王妃医术卓绝，不知王妃可是有没有什么好药方？若是能有，自然是感激不尽。”
她倒是会问人，慕云墨要伸去捏糕点的手，便是猛地一顿，收了回来。
慕云墨倒是并没有立即答话，反倒是就那么轻轻浅浅笑着看着北疆公主。
殿里的气氛倒是一时间有些凝滞了。
众所周知，北疆公主和慕云墨出嫁的时间都差不多，眼下北疆公主已然是有了身孕，而慕云墨还毫无消息，她却还向慕云墨来问方子，倒是极有一种炫耀讽刺的感觉了。
此刻慕云墨不答话，倒是很有些教北疆公主下不来台了。
就连封江清也是猛地皱起眉头，冷冷地扫了一眼北疆公主。
北疆公主此刻便是忍不住有些暗暗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她承认一开始她是带着几分故意想要讽刺慕云墨的意思，别人不知道，她也是玩蛊毒的，素日多于慕云墨接触接触，大抵也能看出慕云墨也不是身体底子多好的人，又曾经在庄子上蹉跎了几年，说不准根本连怀有身孕都艰难，只是眼下，她就那么浅笑瞧着她，倒是无端让人 觉着仿佛是她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皇上也是微微蹙起了眉头，先是看了一眼慕云墨，眼底划过一抹异样，然后看向北疆公主，本来高高扬起的唇角也是忍不住平了些，眼睛中也涌出几分不大高兴来，方才还说着想要好生热闹一番，这就在他的眼下搞事情，这不是直直地打他的脸面是什么？
封白华也是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北疆公主，北疆公主已经在东楚呆了许久了，最开始时大家尚且都会众星捧月般捧着她，此刻呆着久了，大家也只会记着她是荣王妃，记着她该做好一个王妃的本分，记着如此一个外邦人来到东楚就该守着东楚的规矩。
此刻，便是就连向来懦弱的五皇子也有些不太赞同地看着北疆公主，五皇子素来懦弱，也尽量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凡事能不牵扯到自己就不牵扯到自己，他自然也不希望今日好日子的父皇忽然发火，那定然是方才高兴有多大，此刻怒气就有多大。
北疆公主显然也是发现自己是惹了众怒了，袖下的手紧了紧，若是在南疆，哪里轮得到别人敢用这般眼神看她，她一定一个蛊毒，就能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且父王宠她，满朝文武上下有哪个敢给她难看的。
眼下，北疆公主轻轻呼了下气，刚是要开口道，慕云墨就柔声开了口，“我方才仔细想了想，这方子古籍上确实记得有，只是我也记不太清了，我修习医术也并不久，且师父教习我得也并不是女子这一类的，师父眼下还住在王府里，荣王妃倒是不妨哪日上门来直接同我师父询问一番也是极好的，荣王妃若是害喜真的极为严重，一直拖着也并不好，王妃瞧着也三个多月了，按理来说，害喜 不该那么严重了才是，若是依旧那么严重，只怕是还需要好生诊治一番才是。”
慕云墨声音温柔，语气轻柔，表情认真，似乎当真是在作为一个医者，给北疆公主最好的建议和打算一般。
北疆公主便是也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慕云墨，慕云墨只冲她浅浅一笑，北疆公主暗暗咬了咬牙，扯出一个感谢的微笑来，“如此，多谢楚王妃，若是有时间，我一定登门拜访。”
慕云墨唇角更微微扬了扬，垂眸似乎算了些什么，然后眼睛一亮，同北疆公主道，“说起来过几日我师父就要离开了，荣王妃不妨明日就能来府上，晚间回去我便同师父说一声，想来师父看在这是父皇的小孙子的面儿上，定然也会竭力而为的。”
这话倒是说到皇上的心坎儿上去了，皇上也是眸子动了动，有些思索地看着慕云墨。
荣王妃却是心中忽然警铃大响，她如今怀有身孕，许多蛊虫都是不好去碰的，这鬼谷子的名声，她在南疆也是有所耳闻的，这往楚王府去，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儿，若是与鬼谷子争斗起来，却是件麻烦事了，“我也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若是上门搅扰了王妃，却也不好了。”
慕云墨笑着摇摇头，“这哪里是什么搅扰不搅扰的，这也是为了皇室子孙着想，都是应该的，且方才荣王爷不是还再说王妃身子不好，怀有身孕的时候身子可是不好耽误的，荣王爷，你说是不是？”
封白华抬眼看着慕云墨，也是瞧着慕云墨冲他莞尔一笑，便是微微愣了下，然后抿抿唇，这时候若是说不是，岂不是正是说自己方才是说了假话吗，封白华垂了垂眸子，“如此也好，明日倒是正好休沐，本王陪着你一起去。”
慕云墨 便是笑着应了，抬头冲着边儿上的封江清眨了眨眼睛。
封江清揽过她，“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哪里是什么鬼主意，慕云墨捻起方才就想吃的糕点吃了一口，这才满足地温声道，“她善用各种邪术，如今怀了身孕是会收敛几分，但是到底是个祸患，刚好能请师父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直接废了她。”
封江清默了默，果然最毒妇人心，但是唇角还是扬了扬，“王妃好计谋。”
慕云墨瞥了一眼封江清，封江清不懂医术有些事情是不知晓，她放低了声音，“北疆有一种邪术，是可以直接将些许蛊毒养在体内，届时用起来，她身上任何地方都是剧毒，触之即伤，中之即死。我原先看过，这邪术正是北疆皇室的一种秘密邪术，让师父看看，师父定然也会很高兴能有这么个例子送上门的。”
还有此等邪术，封江清也不禁露出些惊愕来，听到慕云墨这么说，封江清也忍不住低头认真思考了半晌，然后道，“那你说，要不要直接把她抓了，去送给师父。”
“……我觉得不用了。”
看着慕云墨无奈地模样，封江清也是忍不住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说着玩儿的。”说着话，封江清看着桌案上慕云墨碗碟里的菜根本就没动多少，只顾着吃糕点去了，便连以前极爱吃的菜，都没怎么动，“不能老吃糕点，很腻的，你吃些菜，有你爱吃的，若是不合胃口，回王府再让冷香给你做。”
两人低声说了两句话，慕云墨倒是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睛里也透出了几分困倦，忍不住四下看了遍，宴席还正高兴着，封沄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去坐到了皇上身边儿，两人倒是笑得正高兴。
北疆公主大抵是汤喝多了，由着下边儿的丫头抚起了身，悄悄出了去。
封江清本来在同四皇子谈话，听到慕云墨打了个哈欠，也是偏头看了过来，“怎么困了？”
慕云墨轻轻叹口气，“无事，大抵是这几日都在王府睡着，今日忽然出门跑了一天，有些累了。”
“那我们先走吧。”封江清说着，就要跟皇上请辞，还好慕云墨立即伸手便拽住了他，“不必了，好好的家宴怎么好提前走，不要惹父皇不高兴了，只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还说不上困，没事的。”
封江清怀疑地看着她，见着慕云墨坚持的神色，便也只好点点头，伸手揽过了慕云墨，让她能偎在自己身上，也舒适些。
皇上在上面自然是将下面的情况尽收眼底，看着慕云墨也揉了揉眉头，同封沄衡又多聊了几句，便是举着酒杯，也微微打了个哈欠。
封沄衡当即就是也将酒杯放到一边儿，“皇祖父也该尽兴了，今日如此高兴，皇祖父也不可喝太多了，不然皇祖父还是早些去歇着吧。”
皇上便是刚要点点头，门口德盛公公便是收了个什么消息，赶忙跑了进来，猛地跪倒在地上，“皇上，不好了！后宫出事了！荣王妃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