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京这么一皱着眉头，瞧着沈媛媛这幅苍老老妇的模样，本来好不容易才渐渐能忍受些，眼下又看着她这般扭扭捏捏磨磨唧唧的样子，就是忍不住更加烦恼，“这事本就是由她而起，让她去庵堂里待几年也是应当的，也让她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沈媛媛此刻心下正是焦急得很，却也是没注意到慕远京说的只是让沈舒去庵堂里待几年，而不是一辈子。
这沈舒如今也不小了，同龄的姑娘此刻差不多都嫁出去了，这若是真的去庵堂了，且不说这大家闺秀因着犯错被落发做尼姑是极不光彩的事情，再来届时就算是还有出来的一日，都是多大的年纪了，又如何还能嫁个好人家？
沈媛媛当即就是往后退了两步，忍不住跌坐在地上，好半晌，才轻声哭了出来，声音哀恸，“可是，媛儿是你的亲女儿啊！这天下哪儿有亲生父亲将自己的女儿送去落发的道理啊！”
“你说什么？！！！”慕远京当即就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沈媛媛。
沈媛媛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啜泣着道，“远京哥哥，当年我离京远嫁的路上的时候，就发现我有了身孕，而我在京城，就只与远京哥哥……”
这话便是不说完，也能教人心中分明了。
慕远京蹲下了身子，扶着沈媛媛，直直对着她的眸子，“那你的意思是，沈舒和沈系其实都是我的孩子？”
沈媛媛看着慕远京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无措和柔弱，更多的则是心酸和痛苦，哽咽着磕磕巴巴道，“是，他们都是你的亲生骨肉，为了保住他们，我百般讨好周王，最后还是装作小产，这才瞒了过去，若是远京哥哥不信我，只管滴血认亲就是。”
慕远京顿时便沉默了下来，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脑子里却是千思百绪缠绕着混杂一团，一时间竟是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懊恼。
当年他在京城和沈媛媛做了什么，他自然是知晓得，如今沈媛媛都这么说了，这件事情自然是真的。
沈媛媛伏在慕远京的怀里抽泣了一会儿，见着慕远京沉默毫无动静的模样，便是忍不住试探着踌躇着道，“远京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舒儿和系儿？”
“怎么会呢？舒儿和系儿都是我的亲骨肉，我怎么会不喜欢他们呢？”慕远京放低柔了声音，哄着怀里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响动声。
慕远京和沈媛媛齐齐抬头看过去，正看到一脸阴沉的沈系和似笑非笑看着二人的沈舒。
慕远京扶着沈媛媛站了起来，坐在一边儿的凳子上。
沈媛媛还半依偎在慕远京的怀里不时轻轻抽泣着，慕远京看了眼沈舒和沈系，心下有些复杂，但是还是招招手，示意两人进来坐下。
沈系坐在一边儿沉默不语，相比较起来，反而倒是沈舒更有气势了几分，就那么静静站在那里，似乎对自己方才听到的话并无什么太大的惊讶反应，毫不在意地轻轻打量着沈媛媛，那般神情倒是极像是看着一个名角儿在台子上咿咿呀呀唱戏一样，倒是让本想再哭儿好让慕远京再心疼心疼她的，也有些哭不下去了。
慕远京自然知道沈媛媛如今最忧心的还是沈舒，他轻轻拍了拍沈媛媛的背心，“好了，别急了，舒儿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
沈舒坐在边儿上却是轻笑了一声，挑了挑眉头，“慕叔叔，叔叔都决定了一心要送我去做尼姑，也不用想什么办法了，反正我也与叔叔没有什么干系。”
“沈舒！”沈媛媛气恼地看着沈舒，她这是在拿自己的未来撒气，且他们进京之时，她就跟他们说清楚了他们的身份，也是为了说服他们，“娘亲已经跟你嘱咐过，远京哥哥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么能说你们毫无干系？”
“哦？？”沈舒感叹了一声，“是吗？我还以为娘亲是逗我们玩儿呢？那不然为何我姓沈而不是姓慕？也不是这相府的小姐，马上还要被送去尼姑庵了。娘亲都这么说了，那是不是也能出门去京城的人都说明我们的身份，证明我们是相府的小姐公子，而不是什么庶民奴仆？”
这话便是怼得沈媛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噎了噎，只能可怜兮兮地看向了慕远京，寻求帮助。
慕远京蹙起眉头，这姓氏，当初皇上那一道圣旨，如何是他能决定的，“舒儿，这件事，也是身不由己情非得已，往前是我也并不知晓，但是如今既然话都说开了，日后你自然就是这相府里的小姐，如今相府里也没有姑娘了，也不用去排那些虚名了，你就是相府里唯一的小姐，系儿自然也是。”
沈系听了，垂了垂眸子。
却是沈舒嗤笑了一声，笑眯眯道，“慕叔叔这话说得倒是好听，你和我娘亲是多无辜呢，你们多正义多厉害呢，这么多年，我们都生活在别人府里，叫着别人一口一个父王，看着别人一个一个父亲的，当年娘亲还没成亲呢，就有了我们，还要多亏了叔叔呢，不然我们今日也不会齐坐一堂了，毕竟娘亲为了生下我们，还有来京城忍受这么多风言风语，这可多叫我们羞愧啊，你说是不是，娘亲？”
“舒儿！你……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这半个月本就要到了，沈媛媛要恢复容貌，身子总也要虚弱一下，此刻更是直接受不了刺激，眼睛一番，整个人往后一倒昏死了过去。
慕远京看着沈舒这幅模样，只觉得实在头大，但是却也无可奈何，原本他以为沈舒与他毫无干系，但是为了沈媛媛好吃好喝养几天嫁出去也就是了，之前犯错了，他甚至是有些恶毒地小心思，到底是他心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的孩子，且如此愚钝，他自然是有几分看不起的，但是如今知晓了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了，他却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慕远京抱起沈媛媛，极其复杂地看了一眼沈舒，也不知说什么，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沈舒依旧还是笑眯眯地坐在那里。
沈系沉下眼睛看向她，“你这样针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你越发这样，就不怕他们不管你，真的送你去庵堂？”
她冷笑一声，“方才慕云墨都派人来那么说了，而且慕远京哪里是要帮我的样子，只怕是巴不得把我赶快送出去，反正都这样了，不如破罐子破摔，索性都如此了，不如大家一起难受一起不好过！”说到这里，沈舒也是冷冷扫了一眼沈系，“还有，慕远京这段日子对我们到底什么态度，到底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虽然他明面上不说，但是你还感受不出来吗？你还真的能指望继承这宰相府，且不说慕子安还在，慕远京那么护着他，我们来京城也许久了，你的前途可是光明了？娘亲给你看婚事，但是你的婚事顺利了吗？她给你看的那些高贵的大家族都愿意把女儿嫁给你吗？当今皇上对我们的态度，楚王爷对我们的态度，满朝文武对我们的态度，你还真的以为你还能走入宫做官这条路吗？”
沈系本来惯来就阴沉的脸色，此刻更是难看了好几分下去，他抿紧了嘴唇，沉默不语。
看了他两眼，沈舒站起身子来，弹了弹裙摆的灰尘，轻笑了一声，“话，我是说过了，听不听得进去就是你的事情了，如今话也都说开了，罢了，如今也算是又有个亲爹了，你倒是不妨好好去跟你的父亲说说话聊聊天，我倒是要看看这个父亲能给你什么？”
“他们也是你父亲娘亲。”沈系沉声道。
“父亲母亲？从他们真的把我丢给那两个姨娘，还要送我去尼姑庵的时候，我就觉着我已经没有父亲娘亲了。你也不必担心，我自己的仇，我自己管。”说罢，沈舒抬脚便是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沈舒离去的背影，沈系从未见过这个自小娇养黏人的姑娘还有如此决绝冷漠的一天，沈系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垂下了眸子，他也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这些日子他也并不好过，之前的人生，在周王府，他是唯一的世子，父王疼着，母妃爱着，受人尊敬，但是来到京城之后，自从京城，周遭有的却只是流言蜚语气笑谩骂，他自己也急着想要往上爬，将这些人踩在脚底下，让他们尊着自己敬着自己，不敢再嘲笑看不起自己。他自然也不禁会想念起原来在周王府的日子，虽然是偏远的地方，也是个没有多大权力的小世子，但是却要比在这里自有快乐许多。
但是，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母亲的名声容貌，沈舒的后半生，甚至是连父王给他留下的“封”姓，他都没有留住。
沈舒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便是将自己关进了房间，坐在书案前，低头写了些什么，就是抬手招来了窗户边上的信鸽，绑上扔了出去。
不知不觉，便是深夜。
沈媛媛醒来的时候，自己的容貌已经恢复了，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慕远京就从外面回来了。
两人对视片刻，竟是相对无言，慕远京看着沈媛媛，见她恢复了容貌，心下还是松口气的，原先那副模样，实在是让人看着难受。
慕远京坐在床榻之上，沈媛媛看着看着他，便是忍不住猛地一下子啜泣出声来，委屈地唤了声，“远京哥哥。”
她刚喊出声，慕远京就将人揽进了怀里，想起当年也是自己同沈媛媛情投意合的，结果后来这十几年来却是音讯全无，压根儿还不知晓沈舒和沈系的存在，慕远京心中就忍不住更多了几分愧疚，想到沈媛媛这么娇弱的一个姑娘却是带着两个孩子身在异乡，身边儿连个知根知底的人都没有，只恨自己当年为何不也将沈媛媛留下。
只是慕远京却是忘却了，沈媛媛从来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女人，在周王府的时候，还不知道是如何凭借着这两个孩子，在周王府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只怕还是活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别哭，都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让你们受委屈了。”慕远京柔声轻哄着。
沈媛媛善解人意道，“没有，远京哥哥哪里话，我知道远京哥哥也是不想这样的，这并不是远京哥哥的本意，谁教我身份卑微，还是像当年一样，只是这次连我们的孩子都还要跟着受委屈 。”
“别瞎扯。”慕远京沉下声音道，拍了拍她的脸颊，“不会的，我知道你是担心舒儿，我提前也都打算过了，舒儿出家去两年，也是好事，磨一磨她的性子，你也看到了，舒儿这般性子在京城里是极容易吃亏的，就算是给她寻了个好婆家，嫁出去了也只怕是不会和乐长久，且她如今在京城的名声也不好，好人家也难寻，出去两年也好避避风头，再回来时，没准朝廷有大变化，我娶你回来，届时舒儿的身份也尊贵。”
沈媛媛便是理解了慕远京的意思，也知道慕远京这是下定了决定，再者也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嗯，只是到底是对不起舒儿，还希望舒儿能理解我们的心思了。”
慕远京也是叹了口气，“没事，我休沐便陪你去看望她，相国寺也不远。”
沈媛媛靠着慕远京，点点头，“我都明白，别院想来也收拾好了吧，后日陪着舒儿去……了回来，我便和系儿搬过去吧，既然答应了大姨娘的事情，总也要做到才是。”
说起大姨娘，慕远京也是脸色铁青，“无事，你去别院，我陪着你和系儿去别院住就是。”
两人便是在房间里不自觉便你侬我侬浓情蜜意了起来，沈舒大晚上得却也是没有闲着，不经意间倒是在慕远京的书房门口转了好几圈，看着书房门口笔直站着的几个侍卫便是蹙紧了眉头，又拉回跺了几步，蹙紧了眉头，转身回了房间，心下便是又些焦急，留给她的时间可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