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不过是雷响,没有事的。”
同样的话,在耳边响起。
身子,被人从背后,牢牢圈住,那高大的身影,一并遮去了闪电的芒光。
一样的语音。
一样的温柔。
一样的——他。
我因慌乱而无措的手,触到他圈住我的手,他的手将我的手一并圈牢在手心。
“皇上……”
“朕这几日,有要事处理,所以,才未来看你。”他的声音愈渐温柔,顿了一顿,又问:“腿伤可好些了?”
“嗯。”轻轻应了一声,蓦地,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他是因事务繁忙,才未来看我。
曾几何时,我竟也在意这些呢?
他的手,温暖依旧。
我缓缓将他的手分开,回身,翦水秋眸凝向他仿若谪神的脸:
“皇上,墨瞳无事,您回明宫歇息吧。”
刻意不去提那宴席,即便我知道,此时,宴席,应该还未到散时。
他对我此时的好,我并不是愚笨之人,无法察觉。
但,我同样知道,帝王的恩宠,譬如朝露,最是无法维系的。
“你——不愿朕陪你?”
他的眼眸,依然灿若桃夭,这几日不见,他的脸,却是消瘦了许多,但,更添了几分清矍之气。
“皇上这几日辛劳了。”甫出唇,只是这句话,倒把原本想好的冠冕之词悉数抛却。
“做这帝王,又有哪一日不辛劳呢?”他的语音里夹杂着一丝淡不可辨的喟叹,却清晰地映进我的心底。
“皇上——您要小心。”
说出这六字,我知道,从那巨石开始,我是担心着他的。
景王虽说,不要他的命。
可,觊觎这当今一统天下之人, 又是何其之多呢?
何况,此次,他毕竟远离京城,即便,禁军再如何骁勇,终是有不可及之处。
因为,我知道,自己所乘的那辆小车是紧随御辇,这块巨石只要再快落下半分,砸到的,必然是御辇。
而今的我,无法对他的安危做到无动于衷,即便只是出于感激,感激他一次次维护我,待我的种种好,我都不能无动于衷。
他似是怔了一下,旋即修长的手指轻点一下我的琼鼻:
“朕是真龙天子,自有天命相佑。”
“是,您是真龙天子,那些奸佞之人,是断断伤不到您的。”
说出这句话,却多一份违心。
他淡淡一笑,外殿仍是闪电雷鸣,我尽量缩着颈部,躲在他的阴影里。
可,我仍是怕的。
“你为何如此怕闪电和雷声呢?”我的神情悉数收在他的眼底,他不禁问道。
“墨瞳本就是胆小之人,皇上不知?”
“你屡次忤逆于朕,这,也算胆小?”
我低下螓首,并不语,只声音愈轻:
“明宫,离此,远吗?”
“远又如何?近又如何?”他的话语里分明带了一丝笑意。
“若远,皇上睡榻,墨瞳移往湘竹榻上。若近——”
“朕就即刻返回明宫,是吗?”
我颔首,脸只低得连自己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瞳儿啊瞳儿,这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你,竟来安排朕的去留!”
他的这句话,我听出任何情绪,微微抬起脸,正对上他无可奈何的眼神,那一刻,我知道,他是不恼的。
倒是我,又失了分寸。
“墨瞳只是怕……”
我轻声嗫嚅间,他笑着拥我入怀:
“怕什么?怕这腿伤不能痊愈?”
我想说不是,可,临到唇边,仅是:
“嗯,怕成了瘸子,即便他日,得了皇上的恩旨,可以出宫,却,难以维持生计。”
他拥住我的手分明紧了一下:
“那就不出宫。朕也说过,不会放你出宫。”
“成了瘸子,也不放吗?”我从他的怀里,稍挣出脸,仰起螓首,望着他,问。
我不是相信承诺,或者誓言的女子,但,在这一刻,我却忽然想听。
原来,我也不过是那不可免俗的女子。
他的灿烂的眸华凝进我的眼底,并不象往常一样即刻答我,只是,微蹙了一下眉,随后,静静地反问:
“你是否也愿意永远陪着朕呢?哪怕,朕,并非是这一统天下的君王?”
我不知怎样去回答这句话。
是由着真心,还是随着虚意。
我喜欢他吗?如果仅是喜欢,我是无法应允这句话。
但,若是虚意,我应当,说出肯定的答复。
即便,他也是不信的。
所以,我没有回答,我只是继续望着他,一如他望着我。
真情或虚意,突然间,我难以取舍。
轩窗外,闪电雷鸣渐歇,只剩下那浠浠沥沥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
“朕知道,那句喜欢,不过,是你的权益之话。但,朕会等,等到你不再口是心非。”
不知过了多久,他拥紧我,缓缓道。
原来,他一早就清明于心,是呵,我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我的自欺欺人,至多,只能是哄骗自己。
“皇上,墨瞳不是‘蓁儿’。”
我望着他的眼睛,声音清冷。
我宁愿相信,他是因她才对我如此的宽容。
一个人,没有感情的牵绊,其实,就不会痛苦。
这,我早知道。
一如,母亲,假如,对澹台谨没有感情,她就不会痛苦。
我时常看到母亲向着澹台谨和夫人所住的上房,怔望出神,那个时候,我知道,她的心里,是痛,并且苦的。
所以,我入宫后,从青阳慎远遗弃我的那晚开始,冰封感情,是我唯一的选择。
没有企盼,就不会作茧自缚。
而,他的眸光忽然犀利,我无法再与他对视,在我低下螓首的刹那,他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落进我的耳中:
“朕只说一次,你,好好记着,你在朕眼里,除了初见你的第一眼之外,一直是墨瞳,朕,把你和她分得很开。”
“那,倘若有一天,墨瞳的容貌不再,皇上,是否还会记得墨瞳呢?”
“今晚的你,可与朕印象中的你,大为不同,朕原以为,你是什么都不在乎,恰如今——”他轻轻勾起我的下颔,我想把脸缩回,但他手上的力度却让我动不得分毫,迫使我只能这样望着他,“你也有了计较。”
我的脸很烫,他拥着我的手松了些许,低声:
“早些安置吧,明日,天若放晴,朕陪你游一下这南苑。”
“可——墨瞳的腿——还是不便。”
其实,这几日的调养,我的腿已可以走路,毕竟,只是皮肉伤。
“朕自有安排。明宫离竹宫并不算远,但,朕今日乏了,想歇于这。”
“那——”
我才要说下去,他已止住我的话:
“留在这陪朕。”
他轻柔将我坐直的身子缓缓放平,在触到竹席的那瞬间,我清晰地听到,他在我耳边的低语:
“朕——或许真有一点开始喜欢你。”
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却重重地落进我的心底。
那样地重,我知道,自己,终究不能做到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