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我睡得十分的安宁,他仍是把我环进他的臂弯中,而我,也未象以前那样战战兢兢到彻夜未眠。
晨曦洒于殿内时,我的手挡住眼帘,才慢慢启开眸华,从纤指的缝隙间,不禁有金色的芒光洒入,还有,比金芒更为灿烂的眼眸。
玄忆,早已醒了。
我不知他这样望了我多久,我只看到他的薄唇边浮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笑过,所以,我无法辨析笑里的意味。
“皇上看什么?”
我的声音很轻,神情也有些羞涩。
毕竟,这是第一次,一个男子这般看着我,不知看了多久,更不知,他是看我,还是看着那人——
思及此,心,忽地一沉。
他的话语悠悠然地响起:
“你熟睡的样子,倒确实可爱。”
“可爱?是墨瞳说了呓语不成?”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严谨到无趣的那类人,似乎自小,我就从来不会说笑话逗母亲开心,也总是被人说成清冷。
但,今日,他竟说我‘可爱’?
“不是。”他依旧淡淡笑着,却再不多言,松开揽住我的手臂,我这才发现,自己昨晚是枕着他的胳膊入睡的。
我忙把螓首抬起,他却柔柔地执过我披垂下的青丝:
“今日,朕带你去狩猎场。”
“狩猎?”
“嗯,每年秋季才有秋狩,如今是夏季,虽是避暑来此,但,夏季的猎场却有秋季所没有的怡人之景。”
“秋,萧瑟,自比不上夏花的灿烂。墨瞳愚见,猎场中,因有猛兽,又为天子猎场,故寻常人,必是不得进,是以,景致不会因人有丝毫的破坏。”
他略带赞许地道:
“确是如此。不过,烈日当空,瞳儿,你可愿去?”
我淡淡一笑:
“肤白遮丑,但,容貌不过是副皮囊,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过是区区的炙晒,之于美景当前,错过,岂不更可惜?只是,墨瞳不擅骑术。”
他的眸光凝在我说出此话的脸上,却并非是欣喜的,相反,蹙了一下眉,方道:
“你若会骑术,倒真是令朕惊讶,况且,你腿有伤,不过是朕带你骑便罢。”
我没有将他的神色放于心内,因为,此时我的心里,满满的,竟有着一丝一缕,虽淡不可触,但,仍是存着甜意。
他会带我骑马,去游那猎场。
纵然,我不知道,这猎场的景致有多旖旎。
可,我只知道,这一定是我十五载中所未能见过的景致。
因为,十三岁之前,我的所有天地,只是上卿府,母亲出殡的那天,父亲都没有准许我扶灵。
十三岁之后的两年,我的所有天地,是困在那南越后宫的皇圈圈中,看得到的,望得尽的,仅是那一隅红墙琉瓦所围成的天。
那样的天,不是我所要看到的。
我真的很想知道,那层层的墙外,是怎样的天,但,这个愿望,直到今日,才真正的得以实现。
而并非,是从,那挂于厅堂内,失了颜色,失了真实的水墨山水画中。
他眉心的蹙紧慢慢松开,拂着我青丝的手,也一并松开。
转身下榻前,他的一句话,清晰地飘了过来:
“日晒太毒,还是等用罢晚膳再去猎场也是一样。”
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间,会有如此转变。
任谁都知,自然的景致,白日,是最好的观赏时间,之于猎场,更是如此,晚间,是大多数猛兽出没,也是温驯兽类歇息的时间,这个时间去猎场,我不明白,他是因为什么,才下如此决定。
但,他是帝王,我有什么权利去违背他的意思呢?
持宠生骄,古而有之。
可,我无宠。
虽然我曾屡次忤逆过他,不过,那些皆是在没有改变他真正的决定下做的。
所以,此刻,我选择轻声应允。
当日的晚膳,玄忆为乐王设宴于如意洲。
源于乐王在此次耗时三年围灭南越之际,统率左路军,后防有功。
抵达南苑后,这并非他第一次设宴,却是第一次,他让顺公公来传我去宴席。
“姑娘,万岁爷命咱家接姑娘去如意洲。”顺公公躬身站在殿外,眼里是我一直都看不懂的神色。
我的手轻轻颤了一下,语音仍是一如常态:
“劳烦顺公公替墨瞳回皇上,墨瞳的腿伤有碍,实是不能出席。”
“姑娘,佟儿昨日就回了万岁爷,姑娘的腿伤已无大碍,可下榻行走。”顺公公顿了一顿,继续加重语气:“姑娘,这是口谕,还请姑娘速速准备,万岁爷特赐肩辇。”
原来,玄忆是知道我的腿伤恢复,才会带我去猎场。
而,青阳慎远亦在随行之列,必定会出席这次的晚宴。
这晚宴于他,莫过是种耻辱。
于我呢?和鸿门宴又有几多相似呢?
惟有白纱才能让我暂时避过这次吧。
思忖间,殿外已进来几名宫女,搀扶我下榻、更装。
铜镜中的自己,容颜殊丽,宫女的托盘内,除了白色的罗裙,还有最鲜艳的花朵。
纤手轻点那些红色的花朵,宫女依着吩咐替我妆扮,纵然,我不喜那白色。
青丝梳起高髻,那些绯色的花儿以自然绽放的形式完美地衬托在髻中。
用上好的胭脂轻抿樱唇,在一袭素白罗裙下,那一点红,是比花更为娇美的存在。
纤手执起白色面纱,缚遮粉脸。
那点红,在白纱覆盖下,仍是若隐若现。
起身,上辇,辇停处,巍峨的临水殿宇前,‘如意洲’三字的匾额赫然在目。
随着顺公公进入殿内,两侧的矮朱几上,早分坐着约摸六位随行的臣子。
我莲步姗姗进得殿内。
正中那张朱漆几案后,玄忆身着一袭月白绣金龙便袍,已站起身,踱步下台阶,向我伸出手。
这个动作,他不是第一次对我这样,但,却是,在朝臣前,第一次这样。
布履怔滞间,眸畔的余光,瞥到一抹深褐的身影,恰是青阳慎远,他的视线并不落在我身上,只是兀自低垂着头。
我怕什么?有这层遮掩,我不该怕。
我已走到玄忆的面前,所有害怕,都是无用的。
“今日,都是朕的近臣,无须用纱遮着。”他的手牵住我的手时,他语音轻起,让我的心惊间,纤手被他执住,而他另一只手,蓦地掀起我的面纱。
我的容颜,没有丝毫的遮掩,尽现在这殿内,尽现这诸位‘近臣’前。
我不顾礼仪,低下螓首间,顿觉,边上,有一道犀利的目光向我射来,那目光中,甚至是夹杂着些许的惊诧。
那道目光,并不是属于青阳慎远的,是我从未见过的人。
而,玄忆已牵起我的手,径直往上座走去。
他,牵着我,坐于他的身侧,对着下面,一干‘近臣’,我,终于,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