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神来时,他已轻声道:
“站到朕边上。”
我会意,忙从他的手中抽出手来,伺立在一边。
而,摄政王,也已在右侧入坐。
皇后,淑妃这才姗姗拾阶上得前来,坐于玄忆的左侧。
“平身。”
玄忆甫坐定,语音宏亮,帝王威仪尽显。
大殿空广,他的声音,引起回音的迭荡处,分立两侧的十名秀女这才直立身子,依旧垂首而立。
玄忆向顺公公微微颔首,顺公公宣:
“选秀开始。”
从殿的一侧,一着深色官衣的男子手捧名册上前,叩拜道:
“微臣宗正寺宗正范巽参见皇上。”
“平身。”
一边顺公公走下金阶,从他手中接过名册,范巽随即退至一边,待顺公公返回金阶第二层时,宣:
“苏州织造纪赦之女纪嫣然,年十四。”
“陇西知府冯念祖之妹冯妙,年十五。”
念到的两名秀女即刻出列,手中各执一香囊,上面已绣有图案。
“臣女纪嫣然(冯妙)参见皇上,皇后娘娘,淑妃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德子接过香囊,转予顺公公,顺公公再呈于圣驾前。
因她们皆低着脸,没有恩允,是不得擅自抬起头来。
所以,自然不会见到站于帝王身侧的我,而我,也难寻到低着螓首的那人。
但,总归是要抬头的,当皇后吩咐她们二人抬起头来时,我看到,其中一人的目光移到我的位置时有些许的惊讶,另一名,仍是淡然不惊。
我的眸华本在搜寻澹台姮,却被这次淡然不惊的女子所吸引。
那女子,梨涡透出红晕,如芍药拢烟,朱唇似笑非颦,恰芙蓉映月,风韵天琢,淡淡地站在那,宛如宫里太液池边的一株清柳。
我稍稍看了一眼玄忆,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两个香囊。
“皇上,今年秀女的女红倒十分精湛。”皇后在一边提醒道。
“嗯。”
玄忆不置可否,略略望一眼台下的两人,手微微一点,顺公公忙会意,从托盘中取出一支如意,小德子接了,双手奉到我之前留意的那名秀女面前,那名秀女反是滞了一滞,随后才拜道:
“臣女谢主隆恩。”
“记下名字留用。”皇后吩咐一边的范巽。
“纪嫣然留!”
范巽高声宣着,原来,她叫纪嫣然。
十名秀女俩俩上前,玄忆皆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每批一人落选,一人留牌,至此,先前的八名秀女,共留下四名。
直到最后两名秀女被喊出列,我的心,倒比他提了起来,澹台姮必是在其中无疑。
微微回眸看他的表情,他似有所察觉,侧过脸来瞧我,我的脸一红,幸得有薄纱遮掩,忙仓促的低下头,他的手,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轻地握住我白袖下的手,幸得袖笼的宽大,旁人,并不能见到,但,足以让我窘得粉脸羞红,兀自低下螓首,以掩去面对澹台姮的不便。
“大理寺廷尉莫青延之长女莫莹莹,年十四。”
“清远候澹台谨之次女澹台姮,年十四。”
“臣妾素闻,南邦多出佳人,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文哲皇后笑着启唇。
玄忆未置可否。
一边顺公公早把那两只香囊呈了上来,甫到跟前,我就闻到一股桃花的香味,目光往那香囊上移去时,玄忆手中已拿起一只香囊,上面,并无任何图案,仅用丝线绣了几行小楷,正是澹台姮所擅长的苏绣。
“碧桃催春晓霁开,乐鼓迎新倩影徊。绮华未博天颜喜,花貌自羞向鸾台。”
他轻轻吟出香囊上这四句诗,其意喻桃于人。
澹台姮为脱颖而出,入宫为妃,显见是下了番功夫的。
但,这般大胆,殊不知,实是玄忆的禁忌。
可,玄忆的反映却出人意料,他松开牵住我的手,击掌笑道:
“好一个花貌自羞向鸾台,朕今日便赐你向鸾台!”
“臣女叩谢隆恩!”她叩首谢恩,音色呖呖楚楚,宛如新莺雏凤。
我抬起眸华,只这一瞥,我就明白,为何,玄忆会说出这句话。
今日的她,淡敷薄粉,目光清澈,意态流动间,若清永涓溪,透着钟灵秀气,绝无半点矫揉之态,恰是后宫女子皆不可得的天然之美。
“皇上!”
一直不曾启唇的沐淑妃突然唤道,这一唤,皇后立刻会过意来,轻声:
“皇上,请赐下这最后一支如意。”
大理寺是掌刑狱案件审理的重要机关,廷尉又为大理寺总管,而,澹台谨不过是昔日南越的降臣,又岂可与廷尉同日相语。
这剩下一支如意自该赐于廷尉之女莫莹莹,并非是澹台姮。
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见玄忆轻轻一笑:
“五名可留?这有何难?宣顺命候青阳慎远。”
只这一句话,我的身子几近不稳,指尖刹那变得冰冷,但,我没有低下螓首,仅是,将眸光投向殿外,一袭深褐的影子出现在日照的辉煌处时,徒添的,竟是一份他的年龄本不该有的沧桑。
自古,胜者王,败者寇。
莫过如此,他几步走至殿内,一直低俯着他曾经高贵的头。
我就这样望着他,望着我曾经的夫君。
直到他,屈膝跪于地,三呼万岁,这瞬间,我心里,涌起的,仅是一种怜悯。
却并非恨。
长久以来,我就发现,自己,少了一种感情,恨。
仿佛,在那年以后,我就再没有恨了。
“平身。”玄忆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的笑意,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哂笑,“顺命候,朕念你归顺周朝以来,妻妾均无,特准你在朕已选中的六名秀女中,择一为妻。”
一个帝王,亡国之时,无力护得自己的妃嫔,这本身是种耻辱。
一句妻妾均无,又将他昔日的帝王之尊尽数抹煞。
淡淡一句话,宛如利刀剐心,可,他是青阳慎远,他的懦弱,他的自大,在此时,可以发挥出极强的功效,让他将这些讥讽全部消化怠尽。
“微臣谢主隆恩!”青阳慎远长揖及地,我看着他束发的青玉冠映着地上的金砖石,明晃晃地如同一抹利剑,刺进眼底,却并不疼痛。
原来,曾几何时,我对青阳慎远的心,早已死了。
“顺命候——”玄忆再启唇,刻意将这三字的称谓念得抑扬顿挫,他本是少年天子,一统三国,所以,他可以将抑扬顿挫于他的话语间,演绎成意气风发,“倒是朕忘记了,其实,该是五名秀女。王父,是吗?”
“回禀皇上,虽本王在接管南越后宫之时,曾命一干将领,务必寻访到丽妃,可,丽妃却与淑华公主一样,选择自焚。而,今番留下的六名的秀女中,其中一人为丽妃的妹妹,故顺命候所能择选的范围,仅为五名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