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望帝心2
风宸雪2018-10-29 18:072,643

  车辇驶进朱红的宫门时,天际,有一丝启明的微光。

  那一点点的光,却骤然划破夜的黝沉,将心底的某处也一并的照亮。

  不知道,是右肩伤口的疼痛,还是路途的颠簸,在朱红宫门于辇后徐徐再次阖上的刹那,人,恹恹地歪倚在垫上,我的手一直是冰冷,此时的冷,更带着一种血液仿佛都凝固的寒魄。

  景王没有再出现,从进入镐京开始,我就再没从偶尔被风拂开的帘外看到他。

  掀起车帘的是云纱。

  她掀着帘子,佟儿扶着我下辇,一边,早停着宫内专用的肩辇,这肩辇,是嫔位以上的女子方能有的代步。

  外人眼中,无非是我又一次的殊宠,可,惟有我知道,玄忆对我还如此这般好,仅仅是我为他挡了那一箭。

  如此罢了。

  没有一个男子,会不感动,一个女子为了他连命都不要,哪怕,这一幕或多或少,带着误打误撞的成份。

  但,感动,只是感动,因感动产生的感情,或许注定,不会是关于爱的。

  坐上肩辇,我的气息,仍是不平。

  惟有思绪清明。

  肩辇起,肃穆的宫墙在暗夜与白昼的交替间,恍若浮光掠影般不真切。

  极目处,谁又能望尽那九重宫阕呢?

  到头,不过都是镜花水月。

  肩辇并未向昭阳宫抬去,而是,偏向了另一条甬道。

  甬道边,栽着夏日最最娇媚的繁花,空气里,因此,弥漫了些许馨甜的香味,树荫花丛间,掩映一座宫阕,宽大的金边匾额上书三字:未央宫。

  这是一座自玄忆登基来,就虚置的宫,但在前两朝,亦算是和当今太皇太后所居长乐宫并齐的主宫之一。

  “姑娘,到了。”云纱轻轻禀道,“皇上吩咐,让姑娘暂居此处。”

  以婢之身,赐居宫殿。

  我的心,仿被什么攫住。

  这,就是他的安排。

  夜如何其?夜未央。

  只是如此罢了。

  长乐未央,于这宫里,亦是种灿若烟花的短暂。

  任医女扶着进入宫内,宫门开处,早有内侍点起宫灯,一路照着,直通主殿。

  “歇在偏殿吧。”我轻声道。

  云纱要说些什么,佟儿却已扶着我往偏殿行去,其中一隅偏殿上书椒房二字,让我仅觉得是种嘲讽的意味,我择了最里的那间偏殿——清凉殿。

  这殿名,置在这未央宫,倒是好的。

  殿内,虽打扫齐整,榻上,并未置锦褥。

  一边,有宫女上前铺设锦褥,我坐在靠近轩窗的椅上,看着曙光霁白,玄忆该上早朝了吧。

  不过,只这一念,旋即收回心神。

  看榻上收拾得干净,径直站起身,佟儿问:

  “姑娘可是累了?还是伤口又不适?”

  “歇一下就好。”

  浑身是一阵地发冷,这次的伤,并不轻,倘若景王不是担心宫内的变故,应该不会这么快要我返回禁宫。

  我的命,在他心里,本就算不得什么。

  躺到榻上,右肩的抽痛和浑身的发冷一并席来,我复昏昏沉沉地睡去。

  仍睡得不深,觉到有人在端详我时,我睁开眸子,殿内却是空无一人的。

  自嘲地一笑,我何时如此的优柔?

  是在等着那人吗?

  即便,他下了朝,往日去的也只是御书房。

  更何况,我算什么呢?

  只是,心里,真的,很想见他。

  这份想,应该是和告诉他,只欠他一次救命之恩,还清后,我和他之间就俩不相欠,然后,我就可以不再这么优柔了吧。

  正思忖着,殿外传来内侍的尖传声:

  “皇上——”

  心,猛地一震,不禁撑起孱弱的身子,细细分辨时,原来,那后半句不过是:

  “有赏,赐墨瞳姑娘——”

  余下的,再听不进去,松了撑在床榻边的手。

  一径地跌进玉枕。

  跌去,又岂是一点期盼呢?

  按着宫里的规矩,皇上有赏,我须起身叩拜谢恩,但,那内侍并不进内殿,仅让我听到所赏的东西,显是上面的吩咐,免了这礼数。

  云纱掀起帘子进殿,见我醒了,问:

  “姑娘,皇上赏下了东西,要拿给姑娘过目吗?”

  她对我一直是淡淡的,少了从前的热络。

  摇了摇螓首。

  我并不是视钱财为不屑的人,可今日,他赏得再多,心里,还是怅然若失的。

  “收起来吧。”

  我复倚下去,虽赐居未央宫,但,由于我并非嫔妃,也只有云纱和医女佟儿俩人随侍。

  所以,不免有些冷清,不过,再多的冷清,我都熬得过。

  只是,现在唯一不习惯的,是有了期盼,原来,期盼是比失望,更加让人难熬的东西。

  而今日,对我来说,是特殊的日子。

  今日,是九月初九,也是我的生辰。

  母亲在的时候,总会替我亲自煮一碗面,意味着寿长福泽,她去后,每年的生辰,再无人记得,更不用说能尝到一碗面。直到进了南越后宫,我惟独一次使了丽妃的特权,便是让御膳房,替我做这一碗面,纵然,那碗面所用的材料,均属上乘,可,味道始终不如母亲替我做的。

  因为,母亲所做的面里,多了一种,叫做亲情的味道。

  这种味道,是我唯一珍视的部分。

  思绪间,我轻启唇:

  “云纱,晚膳能替我传一碗面吗?”

  “是,我会吩咐膳房备下面点。”

  “谢谢。”

  其实,心底亦明白为何会有期盼,是因为,我不想,每年的生辰都一个人过吧。

  待到晚上的掌灯时分,隐隐,外面,有烟火燃亮了半边的禁宫苍穹,云纱恰端着面进来,见我望着窗外,道:

  “可巧,今日是珍妃娘娘的寿辰,膳房备下了娘娘最爱用的三鲜菇菌面。”

  “珍妃?”我疑惑地问,宫内仅有正一品三妃,从一品妃位是空悬无人的。

  她端着盘子,放到我榻前的几案上:

  “就是昔日,被贬于繁逝宫的珍妃娘娘。”

  她从盘中端起面碗给我,是上好的薄瓷万寿碗,我伸手接时,手,还是无法抑制地,略略颤了一下。

  “外面的焰火,是为贺珍妃的寿辰所燃?”

  这句话,有些明知故问的味道,是让自己死了期待的心吗?

  应该是吧。

  放不下的人,才会难受,才会痛,当看淡一切,则,心自静然无波。

  “是,皇上在朱雀台,燃特制的烟火,一为贺珍妃娘娘的寿辰,二为庆珍妃娘娘五个月的身孕。”

  她——怀孕了?

  玄忆亲自接她出冷宫的缘由,此时,清明于心。

  她被废入繁逝宫已有两载,这番怀孕,可见,即便废黜,玄忆还是和她……

  拿起银箸,我夹起碗中的面,细细的品着,面里的温度让我的心,在此刻并不觉得冰冷,一口一口,我吃得很慢,但,再慢,也会有吃完的时候。

  空荡荡的面碗,一如,骤然空落的心。

  依然不冷,但,很空,很空。

  云纱收了空碗,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也是她月余来第一次对我说的话不再是形式上的恭谨:

  “姑娘,凡事还是想开些,景王说了,姑娘的福在姑娘自己手里拽着,皇上不是薄情之人,姑娘于他有恩,指不定,今晚前面宴席散了,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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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妃不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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