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终只是权宜的。睁开眸子,轻轻咬了一下樱唇,吞吞吐吐地道:
“皇上……嫔妾……”
我该怎么说呢?与其等到他问,或者,他心存疑惑,是否,我主动地告诉他,才是最好的办法呢?
但,我真的不知从何说起,甫启唇,顿觉艰涩。
“不必了。”他淡淡说出这句话,仿佛是对紫燕,却更象对我说。
我一迟疑,身子骤然腾空,人已被他抱起,缩进裙中的莲足恰好被他厚厚的大氅遮住,驱散了那些彻骨的冷意,他打横抱着我,我的整个身子都能缩进他的臂弯里,一旁顺公公忙上前,把那氅复又拢紧,拢紧的刹那,还是不禁劝道:
“万岁爷,不如还是传御辇吧?”
玄忆望了一眼那垠无边的皑皑苍茫:
“朕想走一段路。”
“皇上,这样不妥,放嫔妾下来罢。”我犹豫着说出这句话,他这般抱着我,手必然是裸露在寒风中,此刻,雪未停,风里夹带着凌厉的雪,刮在人的脸上,都是刺骨的凛冽。
我不希望他的手冻到,这么抱着,他却一定会冻到。
他不语,低下脸,深深地凝了我一眼,还是抱着我,复走下台阶。
“万岁爷,您戴上手套子再走。”顺公公躬着身,跟着走下台阶,仍是不放心地禀道。
“不冷。”
简单的两个字,他驳了顺公公的意思。
我惟有舒臂搭住他的肩,借了些许力,毕竟我身子再轻盈,雪天抱着我,他还是会累的罢。
甫出宫门,头顶的明黄华盖煞是醒目,遮去那依旧漫天飞舞的雪花,也遮去那一方朗朗的穹宇。
但,又何妨呢?纵看不到那方穹宇,抱着我的这个男子,就是我的天啊,抬起螓首,我微微仰视他如谪神的俊美容颜,这张脸,初相见时,我把他视作女子那一幕历历在目,如今呢?再次凝着这张脸,心中所起的感觉终是不一样的,带着些许悸动,更多的是关于一种期盼。
一种身为后妃不该有的期盼。
“看甚么?”他低声问。
“呃,皇上,嫔妾……”
嫔妾并非是盐商之女,实是昔日南越上卿,如今清远候之女澹台婳。
这句话,在心里滚了无数遍,可临到唇边,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脸上的伤痕倒是看不出了。”他见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俯下脸,就着因白雪覆盖分外清明的亮澄光曌下,细细端详着我的脸。
是呵,景王的绿晶膏果真是治愈伤痕的灵药,自然是不留痕迹。念及此,那么,奕鸣的天花,若太医院束手无策,景王的医术是否能有所转圜呢?
“早大好了,是皇上一个月未见嫔妾,才这会子发现。”
语音里带着些许的嗔意,将方才的反常支吾一并掩饰。
“确是朕的不是,那今日,就由朕送你回宫,也算做惩戒吧。”
他说送我回宫?起初我只以为他是要带御花园中随意走走,之后必是要用御辇的,但料不到他竟要这般抱着送我回未央宫。
此处是东六宫,距离未央所处的西六宫,绕是有一柱香的脚程,更逞论还抱着我?
今日,皇后被夺权,本为是非起之日,若让六宫后妃见他如此待我,于我,是祸,绝非福!
“又在担心?”他语音渐轻,“有时候朕想宠一个人,恰也不由心。可今天,朕不想再隐着瞒着,把真想宠的人,非要刻意地冷落!”
“忆……”我的搭在他肩膀的手有一丝地颤抖,不是因为冷,是源于他说出的这句话,又轻易地把我再次俘获得那么紧,我想,我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在他的柔情下,渐渐甘愿被束缚,而不再有任何的时间去反思。
“让朕好好抱着你,朕从没有这样抱过一个女子,做这么看似荒唐的事。但今天,朕不想再做那英明的样子,因为,即便再怎样的压制,始终做不到永远平衡的制点。”
今日,不过短短的一天,确实,于禁宫来说,发生了太多的事,每件事都让人无暇以顾,而他,做为帝王,要应对的,又岂会仅有表面的这些呢?
“忆,倘若我并不是现在的我,是否你还会这样抱着我?”问出这句话,我的心,陷入一瞬的空白,空白中,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般。
“若朕并不是现在你看到的朕呢?你是否还愿意永远偎在朕的怀里?”他却反问出这句话,相同的味道,或许是不同的内在。
我辨不出,也不敢细辨。
“除了你的怀抱,哪里都不会是能替我遮去风雪的地方。”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对上他的这句话。
他抱着我的手愈紧地把我拥向他,我的脸倚在他的胸襟上,那里,不仅弥漫着熟悉的龙涎香,还有他熟悉的气息。
那种暖暖的,让人甫一闻,便会触及内心柔软的气息。
“即便你不是墨瞳,朕对你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说出这句话,他的胸襟宛然也抒出一口气般,起伏间,我的眸底竟有湿热的感觉,我不能哭啊,这样的时刻,是幸福,我那么真切地触到幸福所有的定义,如果哭了,真是会很煞风景呢。
“奴才参见皇上!”突然小卓子从前面匆匆跑来,跪叩在地。
“何事?”玄忆并未停下往前行去的步子。
“澹台小主长跪昭阳宫,恳请见皇上一面。”
澹台姮跪在昭阳宫?莫非——
澹台谨已出了事?!
我从冰冉殿出来也不过是半日的功夫,眼见着如今日落西斜,这天,真的变得这么快?
“让宝林回宫,朕不想见她。”
“皇上,澹台小主看样子非见着您,见不着怕是不会走的。”
“卓子,怎地这么没个眼色?!”顺公公忙喝住小卓子,“万岁爷今儿个去的是未央宫,你不劝澹台小主回宫,万一小主冻着了,仔细第一个揭你的皮!”
我不知道,顺公公为何突然说了这后半句话,把玄忆会往未央宫的话透给小卓子,纵然,这条路是通往西六宫的必经之路,但,这些似乎并不需要向小卓子交代吧。
除非有一种可能,他希望小卓子能告知澹台姮,若要求得恩旨,需挪个地,否则,也是空跪一场。
玄忆只抱紧我,从跪着的小卓子身边绕过,而我的心,注定从这时起,并不能做到没有任何的计较,澹台谨若真因为青阳慎远的事有了些许的差池,我不能视若无睹。
“皇上,澹台宝林是否真有急事要面圣呢?”我小心翼翼地问,但一句称谓‘皇上’,便泄露了心底的不自然。
“瞳儿,不说这个。”他柔声,并不回答我这句话。
也罢,若稍后,澹台姮跪在未央宫外,或许,更能让我有所谏言吧。
明知这么做,无非是把自己的身份一步步地揭露在他跟前,但,我相信,他心里早就有所猜测,等的,无非是我自己亲口说出其中的原委。
而我的犹豫,也是来于此。
毕竟,亡朝弃妃,这个身份,是我不能言说的痛,我必须在今天,将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开,哪怕会流血,会再次痛入心髓,可,终究是要坦白。
坦白,才能让我和他之间真正的没有任何隔阂。
一如,我也在等,等他把真正的他逐一展现在我面前一样。
真情,是容不得任何的欺瞒,不然,味道就全然变了。
他抱着我,一步一步,走在积厚寸余的雪地中,并不算快,每一步走得甚至有些艰辛,本是帝王之尊,他完全可以用御辇代步,可今日的他,宁愿用这种他也认为荒唐的方式抱着我,沿途,偶尔有宫女内侍经过,皆惊讶地俯跪在地,因是雪天,所以嫔妃大都待在宫中并不游园,是以,也算是免了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只要一名宫女或内侍看到,自然,很快,这宫里的无论主子、奴才都会知道今天发生在禁宫的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