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这只兔子,走出谷底,应该是完全可能的。
动物皆有认路的本能,它今日偶然蹦到这边,殊不知,是不是上苍对我的怜惜呢?
我愿意相信是。
即便我不知道,出去后,我将面对的是什么。
是一个死去的墨瞳,还是重生的澹台婳呢?
这些,或许是出去之后,再去考虑的问题吧。
远远跟着兔子,不知道跟了多久,我们却不敢轻易地跟丢,直到月上树梢时,终于,它蹦进一丛荆棘里,那丛荆棘后,是一堵岩石,曾经,我们也曾寻到过这里,但,彼时,却是无功而返的,因为,那丛荆棘蔓延地十分之远,尽头的那堵岩石显然也是穿不过去的。
而今晚,即便就着不甚清明的月光,那只兔子一蹦一蹦,巧妙地从横生的荆棘下穿过,避开荆棘上端的刺,往那堵岩石蹦去,只一个神恍,竟然,再不见它的踪影。
我们心照不宣地等在荆棘前,直到约摸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再不见那只兔子出来,心底,陡然涌起的,是惊喜!
果然,那堵岩石的后面,应该是另有乾坤。
这个惊喜,让景王不自禁地牵住我的手,他的语调里有着一丝的欣喜,但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可以出去。”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他牵着我的手,突然一个打横把我抱起。
“王爷!”
“本王穿着靴,你脚下不过是布履。”
是,兔子可以从荆棘下避开它横生的刺跳过,但人呢?却必须踩在荆棘上而过,甫踩下,脚底和脚踝处,必然会受伤。
这也是之前,我们仅走到这,并不愿进去的原因。
说完这句话,他大踏步迈进荆棘中,如果此刻我要强行挣脱,不过是添堵的事,我仅能紧紧环住他的肩,让自己的份量稍稍减轻,刻意不去看他脸的螓首俯低间,我看到,那些荆棘一下犀利地划破他脚上的靴子,再一下,宛然有些殷红色沁出,在如水的月华下,即便带着些许的昏暗,却仍能辨别出那抹红,是如此的醒目。
他的脚底如何,我看不到,也不忍去想,那种疼痛一定是锥着心的。所以,我不能想啊,我不能有任何动容,不能!
他脚上的皮靴几乎被割划的支离破碎时,才走过这大片荆棘,可,那堵岩石,是那么地厚,不过近得前,终于让我们发现,岩石最靠里的一侧,借着前一堵岩石的相掩,赫然是一道可容一个人侧身经过的缝隙。
我不知道缝隙后是什么,或许,最坏的情形,莫过于还是一块岩石,但,既然那只兔子蹦进去后,并未再出来,我更加有理由相信,那堵岩石后,是通往离开谷底的一条路。
“婳……”他放下我,在此刻,他似乎并不急于从那缝隙中走过,而是选择双手轻轻地拥住我的肩,这一次,我没有挣脱。
他叫我‘婳’,这个字,虽然,最近青阳慎远也唤过,但从他的口里唤出,俨然是有着不一样的味道。
所以,我安静的站在那里,眸华不望向他,却听着他,继续说的话。
“离开谷底,真的想回宫吗?”
这个问题,他不是第一次问我。
“想。我想回到他的身边,继续做您的棋子。”我的脸上绽开一抹笑靥。
笑得那样的妩媚,我想,连月华都会在我的笑中失去颜色吧。
“那我愿意现在就放你自由。不必再做我的棋子,所以,不用再回宫。”
他真的太聪明,总是瞧破我所有话外有话的意思,他说出这句话,注定,不要我用看着完美的谎言去欺骗他。
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说,才能不让他受伤呢?
从寿安宫那晚,我就不想再让他受伤,纵然,为了断绝他的念头,我仍是不停地用话语刺激他,可现在,经过这么多日以后,我逐渐知道,他内心的柔软,只是被外面的冷酷所掩盖。
他的柔弱,或许,更为纤细,敏感。
他并非是大恶之人,他所做的一切,亦让我不会对他有任何的反感。
只能怪,上一代的恩怨,要由他和玄忆接着承担,这是种不公平,也是种残忍。
我真的希望,能帮助他放下这些仇恨,但,我知道,我的能力,真的是有限的。
“婳,你真的不擅长说谎,我真的希望,你说的每句谎言至少能让我有短暂的一刻愿意去相信,可惜,你的眼睛,还是泄露你所想的。”
真的是这样吗?玄忆说过我的眼睛是最澄净的,今晚,连景王都这么说。
唇边的弧度依旧,我的心其实也依旧。
“我的母亲,她的名字里,也有这一个字,婳——你确实是如画一样的女子……”
“王爷,我会信守当初在南越的承诺。”说出这句话,我的意思,他该明白。
我会信守承诺,他也一样。
所以,我们之间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有的,仅是盟约的缔结双方。
他深深地凝着我,然后,手臂微伸,把我拥进怀中:
“你若执意如此,本王就助你回宫的一臂之力。”
说出这句话,他仍是那高高在上的景王,没有任何感情外露的景王,纵然,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失态,但,我相信,那都将成为过去。
我们,不会有任何其他的关系。
“王爷,谢谢。”
我只能说谢谢,除此以外,我再不能对他说任何话。
这一次,他抱着我的时间特别地长,或许,是因为,这是唯一一次,他抱着我,我没有去反抗。
但,再长的拥抱都会有分开的时候,当他收回所有的温暖,月华的清冷,让我从他的眼底一并读到类似的冷冽。
他径直向前走去,背影,有种孤独的寂寥。
我跟在他的身后,随他一起,并贴着岩石间的缝隙而过,眼前,景致如预料般地骤然开朗。
没有峭壁,没有湖泊,有的,只是静好的一切,固然,在隆冬时刻,万物萧条,但,这里的景致仍是世外桃源般让人没有办法不震撼。
是的,震撼!
数十株的花树,环着不远处几间雅致的竹屋,竹屋里,有隐约的灯火映出,夜风凛冽地刮过,仅添了风摇花枝的意境。
此时,梅花的香味萦鼻飘来,我知道,那些花树中,定是有着梅树,我不喜梅,可在今晚,仍不禁心醉于梅香的钟灵婉约中。
在丝丝缕缕萦绕的梅香里,我看到,其中一株花树下,一位绿衣女子翩然地立在那边,裙裾飘飘,手里抱着方才的那只白兔。
不过一瞥,已能辨出那女子的美如月窟仙子般脱尘。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美的女子,所以,在这刹那,我的呼吸,有些滞缓。
而,此刻,她就站在那,倾城绝色的脸上漾起盈盈的笑意,比月华更朦胧璀晶的眸子凝向我和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