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许我去折那些枯枝,他负责每日折大量的枯枝供夜间的取暖,而我,只需去摘一些果子,带回后,再由他辨别是否可以食用。
入夜,我们没有再相拥而眠,仅是分睡在火堆的两侧,我靠里,他靠外。
有一日,他在寻找出去的路时,带回一些桔香草,替我铺在我睡的那一侧,桔香草特有的馨香仿佛对入眠有所帮助,那一晚,我睡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安宁,因为没有被褥,所以这些许的桔香草垫在身下时,软软地,蓄积着火堆的热气,竟不比锦褥差到何处去。
而他却仍是睡在硬硬的山洞地上,却在第二日复替我换新鲜的桔香草。
终于在当晚,我忍不住问他:
“为什么您不垫一些?”
“本王不喜欢这种味道。”他的语气是淡漠的。
“不必每日都换新鲜的,昨晚的我仍是可以睡的。”我不希望他把力气用在这些上面,哪怕新鲜的桔香草更加柔软馨香。
“你想死的话,可以继续睡割下一日后的桔香草,它散发的霉变毒气确实可以要了你的命。”他冷冷地说完,兀自转身,慢慢睡去。
我有些怔然地望着地上柔软的桔香草,这是毒草吗?但为什么,它却能我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恬呢?
“快睡吧,这草对你的身子有好处,只是割下后一日就会霉变。”
隔着火堆,他的背影在此时纵有些不真切,声音里的关怀仍是让我听得真切。
我躺在桔香草上,也转了身去,并不再望他。
翌日,我跟着他,才发现,长有桔香草的地方不过是靠近某一片岩石的缝隙中,并没有很多,如果每日换一次,顶多也只能撑上十天,所以,他自己不睡,而把这些桔香草留给我。
我或许并不能完全做到冷血无情,但,即便再动容,我知道,有些事,是不可能会发生的。
譬如,感情的转移。
而现实的情况正变得越来越糟糕。随着天愈来愈冷,假若我们不尽快走出谷底的话,意味着,可能会被冻死在这里,因为,靠近谷底的枯枝逐渐被折捡干净,包括那些可以食用的果子也吃得所剩无几。
他曾试图从湖泊中钓鱼,不过收获甚微,原来,并不是人人都能做一个合格的渔夫,哪怕他睿智聪明,文武双全。
没有取暖的火,没有食物,仅靠着水,我们没有办法活下去。
所以,不想死,就必须要想办法出去。
但,四面的峭壁,恁是连轻功再好之人,都恐怕很难借着枝蔓的助力,一气登到悬崖顶部,更何况,还有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
终于,在又一日的黄昏,我看他正专心地折着枯枝,站在他的身后,做出一个决定:
“王爷,您的伤口恢复得如何?”
“无碍了。”除了那一日他告诉我发生过的事,他素来是惜字如金。
“若以您的轻功,一个人是否能攀到悬崖顶部?”
他折枯枝的手滞了一下,不过只是一会,他便恢复手中的动做,将几枝看上去较粗的杆子折到手中:
“不能。”
干脆地说出这二字,他的语音里依旧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我知道您可以的。我希望——”
“本王并不希望!”他骤然打断我的话,不容我再说下去,他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吗?
他回身,把手中的那些枯枝直往我怀里一扔,我忙措手不及地接了,手心一阵刺痛,但我仍是紧紧抱着这些枯枝,毕竟这是我们夜间取暖的倚靠。
“本王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说完这句话,他径直走回山洞,再不理我。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枚已死于椒房殿的棋子,他还有着用途吗?
其实,我知道,自己对他而言,或许不仅仅再是棋子的意味,从棋子,变成想要抢的东西,这个转变,还是发生了。
只是,这个转变,会伤到在局中的三个人。
俩个人的世界可以取暖,三个人的争,应该,仅是伤害。
抱着那堆枯杆,我跟随他的步子,走回到山洞中,甫放到火堆的位置,顿觉手心还是很疼,我借着洞口的亮光照着我的手心,赫然看到,手心中央扎了几根深褐色的木刺,星星点点地扎在那,有着让人不能忽视的疼痛。
我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试图将木刺挤出来,但似乎效果并不大,反是让我觉得更为疼痛。正寻思怎样把木刺弄出来时,蓦地,他的手抓住我的,我下意识地一缩,他抓得却是很牢,大手将我的手心稍弓起,犀利的目光稍稍看了一下木刺的位置,用两个指尖一捏,随后迅疾地一挑,一根木刺就被他挑出,如此,不过须臾的功夫,剩下的木刺也皆被他除去。
做完这一切,他的手并不放开我的,而是顺势切到我的手腕,我知道,他这样的姿势是替我号脉,跌进谷底这么多日子,他没有为我号过一次脉,但今日,随着他号脉的时间分外长,眉心,我看得出,一直是将蹙未蹙的样子。
他是怕我担心,所以刻意让自己的神色如常吧。
“是不是寒毒快入脏腑了?”
我问出这句话,面色却比他要自然。
我做好最坏的打算,只是,死在这谷底,真的有些不甘心。尤其,在知道,玄忆心中,墨瞳被火焚尽于椒房间殿时,我更加不想就这么死。
不论怎样,我想活着,走出谷底。
“应该还能撑段日子,若能出去,本王会尽快找到解你寒毒的药引。”他松开我的手腕,复问,“你所用的息肌丸是对寒毒攻心的控制仍是有一定的效用。所以,不必过于担心。”
息肌丸?
听到这三字,我咻地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回:
“只可惜,我身上用的这枚息肌丸,顶多再撑几日,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一枚息肌丸至多用一个月,我出宫至今,所剩的日子,却是无几了。
“本王不会看你毁容。”
“可却看我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对上他的这句话,今日,我实是不想就这个问题与他多加争执。
转身,想要离去,视线忽被一洁白的兔子所吸引,那兔子在萧瑟的地上蹦跳着,煞是可爱。
也在这时,他忽地移转身形,只一会就把那撒着欢蹦跳的兔子擒于手中,铁青着脸,提着兔子长长的耳朵便往火堆旁走去。
我突然意识到不好,急走几步,拦到他的跟前:
“把它给我。”
“你难道只想吃野果?”
“我不想吃它!”
说完,我手伸出,他看着我,深黝的眸底满是莫奈何,但还是把这兔子递予我。
我抱着那小小的白兔,它柔软的温暖一缕缕地沁进我的手心,真的很舒服,我喜欢这些温驯小动物,可,从小到大,我并不曾拥有过它们,仅是从那屏风,或者花灯上看到过这些动物,真正抱在手里的,这兔子是第一只。
我抱着它,轻轻地抚着它洁白毛儿,复向洞口走去,然后,把它放到地上,轻声:
“兔儿啊兔儿,快跑吧,免得再被人捉住,变成他人的果腹餐。”
那只兔子从我的手中蹦到地上,跳得愈发欢快,看着它的欢快,我忽然,心底一个惊醒,这谷底除了鱼、鸟之外,从未见过有任何的小动物来此,今日,却偶然看到这只兔子,莫非——
而,景王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知何时,他已站到我的身侧,轻声:
“或许,我们可以出去了。”
我颔首,是的,兔子能蹦进来,就意味着一定有一条出去的路是我们所没有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