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素来性子软糯的林蓁骤然阻止道,顿了一顿,她深深吸进一口气,绝然道,“我不会再嫁。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我也是他的鬼。”
夜深露中,月色愈发的分名,清华如水地泻过轩窗,泻于林愔的身上,犹如披霜被雪一样,更衬托出她眉稍眼间蕴着的毅然。
“你这性子倒因着他变了不少……”林蓁若有所思地说出这句话,复抬眸望了一眼轩窗外的夜色,“快一更天了,怪不得,觉得有些凉,你也不必陪我唠了,快去歇息吧。”
“嗯。”林愔应了一声,起身,福了一个礼,往殿外退去。
殿内,又恢复冷寂,很多个夜晚,她都必须一个人面对这份冷寂,这样的冷寂,其实比起冷宫时,又好过多少呢?
至少那时,她还有他予他的深情厚爱,结果,是她自己,亲手,把他对她所有的感情,化成了灰烬。
她闭上眼,有一丝沁凉地珠子,顺着眼角,一径地往下,终是,坠落在雪色的纱群中,觅不得痕迹。
她,原来,真的爱他,只是这份爱,演变成了如今的淡漠,如今的隔离。
而她,明白得太晚,一直以为,她爱的,只会是那个人背后所象征的至高无上的权利,她渴望着那些权利能为她所用,才会一步一步,走进万劫不复的今天。
双手环住自己的身子,这样,宛如,他仍拥着她,在她的耳边,轻语低喃着:
“珍儿,若能永远这样,多好。”
是,永远那样,哪怕是伪装的单纯,该多好啊!
她环住自己的身子,将身体蜷缩起来,蜷紧成一团,在这片刻意营造起来的温暖里,她明白,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不可得。
何况,如今,她没有路可退……
冰雕筑就的地宫,四面皆是华光闪烁的千年寒冰,这些寒冰以一种虔诚之态齐现于一处时,惟有在这个地宫之中。
冥霄独自一人,走进这座地宫,长久以来,没有人再知道这座冰雕地宫的入口,因为当年建造这个地宫的工匠悉数被屠,不是他残忍,只是,有时候要维护一个秘密,就必须做出一些血腥之举。
对,这个地宫于他而言,就是最重要的秘密守候地。
他熟稔地用一块上古白玉嵌进地宫门前那圆形的璧环处,随着宫门缓缓地开启,他慢慢走了进去,沉重的宫门在他身后重重地落下,落地,却没有一丝的声响。
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剔透的冰柱鼎立其间,四壁均是玉凿冰雕的晶莹,那晶莹之中,有一种淡淡的青绿色蜿蜒地渗透出来,沁得整个地宫,折射出熹微若晨晖的光泽。
“主上。”他停下步子,躬身行礼。
他的面前,不过是一座冰雕的冰墙,墙上绘着最为冶艳的花朵,这些花朵,恰是诡妩的玫瑰,再细看,却是冰于这千年寒冰中的玫瑰,寒冰的魄冷将它们最美的姝华保存在了开至最盛处的嫣然,那红色,艳如朝霞,只一眼,就烙进人的心底,再忘不得。
“你来了。”冰墙后,一低徊的声音徐徐传来。
“是。”冥霄的语音里皆是恭敬。
“玄景最近怎样?”
“虽然有些许的犹豫不定,但这一次,应该不会有所例外。”
“不是应该,而是绝对不能有任何的例外。你,必须全力辅佐他,明白么?”
冰墙后的声音,悠缓地说来,却带着领人无法拒绝的威仪。
“明白,只是,这次周朝要我们送上七名纯阴圣女,这个要求我们能否予以驳回呢?”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那声音断然的拒绝。
“我会尽快找齐这七名圣女,请主上放心。”
“是让天下的苍生放心。”那声音顿了一顿,复吟道,“荧惑守心,天劫难复。”
“是,我明白。”
“去吧。”
说出这两字,冰墙后终是再入沉寂。
冥霄躬身退下时,发现,冰墙一角有一朵玫瑰,还是枯萎了。
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他不清楚,他只知道,时间对于他来说,真的,很珍贵。
而,在落花斋中,绯颜同样清楚,时间对她来说,是怎样的珍贵。
成为祭天圣女,对她而言,意味着,如今剩下的时间,真的越来越少。
但,又如何呢?
从她决定走出这一步开始,就不会让自己有后悔的时刻。
景王从那天以后,再没有出现过,虽然她伤到他的自尊,可她亦清楚,他不会真的永不出现,或者,只是在她更为看不到的暗处,守在她的身边。
看不到,也好。
这,是她最大的底限。
冥霄依旧每日两次会来看她,却仍不进殿,仅站在殿外,问霜儿一些她的起居,再吩咐一些事。
雨,每日里仍下个不停,随着汛期的到来,云堤的水位,在这两日间,更高到不容人忽视,随时都有倒灌过堤防的危险。
对于这些,她并不是十分害怕,源于,曾经,经历过,那些害怕,抵不过彼时心中的痛苦。
那日,从浮华山坠落运河时,刹那间,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最终,上天却是眷顾于她,让她得以碰到冥霄返回北郡的船队,才有了一线生机。
是,是眷顾。
因着通往云中的山路冰未融化,所以,冥霄才会决定选择水路,正由于这一选择,她的得救更象是巧合。
虽然,巧合太多,意味着不纯粹。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她没有死,活着,使她能再为自己做些什么。
她,不再是昔日,那个愚蠢的婳婳。
不再是了。
“小姐,不好了,堤位好象快被水没过了!”霜儿惊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安静。
她淡淡地凝向殿外,雨,确实今日,下得愈发地磅礴。
“小姐,我们快走吧,我刚发现,渡口有船停着,估计是来接我们的,再不走,指不定真是来不及了!”
霜儿清楚眼前的危险,围绕云堤的落霞湖虽隶属候府,可却是与护城河一脉相连。而云堤不过是人工填出的一方湖心景地,当然是远远不及候府堤岸的高耸结实,如今的情形,水位已经逼近紧戒的位置,只怕,不过一会,这块昔日湖心的瑶池仙境就得被湖水悉数淹没。她,可不擅水性,看小姐柔弱的样子,应该也是不擅的吧。
绯颜慢慢的站起身,从容不迫地行至殿前,只往外一看,眉心终是颦了起来,这丫头说得没错,这里,恐怕,一会便会被汪洋的湖水淹没。
霜儿一手撑起油伞,一手勾住绯颜的臂弯:
“小姐,我们快走!”
她没有拒绝霜儿的搀扶,甫下台阶,一阵狂风夹着豆大雨珠席来,油伞在霜儿的手里,被风吹得打了一个旋子,拖手而去。
“啊呀!”
霜儿一惊,忙松开扶住绯颜的手,兀自去拿滚落在雨中的伞。
绯颜瘦削的身子被风刮得有些踉跄,她用手微挡住额头,仅看到,大雨如注,激落在地上,无数的水泡泛起,如水沸一样,疾疾地雨敲于身上,仿若那日的煎般,有着骤然的疼痛。
箭!
她的手不自禁地抚住肩下的位置,彼处,虽得冥霄的悉心用药,仍是留下淡红的痕迹。
神恍间,蓦地,泼天淋于身的雨似乎突然停止,她抬眸,眼前,是一张诡异的银制面具,他,还是出现了。
他手中的伞遮在他和她的头顶,亦遮去那暴雨的磅礴。
每每,在她有危急的时刻,出现在她身边的,都是这个不仅利用她,还欺骗她的男子。
她的眸华咻地边得更为冰冷,身子向后退去,才移开一步,她的手腕已被他不容反抗地牵住,耳边是他不再平静的声音:
“马上就要破堤了,不想死,就别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