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谨的眼底,却随着摄政王这句话,拂过一缕悲悯。
那个女子,从她一步一步登至昔日南越的最尊贵的地位,别人看到的,都只是她的铁血无情,惟独他知道,她的心里,始终是有他的。
而他呢?
却爱上了,另一个本不该爱的人。
结果,更引至了南越最后的破国。
他于她,是愧疚的。
所以,他一直迟迟没有把手中掌握的,先帝交予他的最后一张地图拿出来。
这张图,是先帝临终时的托付,即便到了那时,先帝仍把他当成股肱之臣,推心以待。
可他呢,最终,还是连这托付都将背弃。
“谨兄,不必多虑,姬太后将国财交于东安候,本身,也是违背了南越先帝的托付。”摄政王说出这句话,将盏内的茶悉数品尽,“而,澹台才人,目前应该不会有事。本王已让宫里的人前去照应。”
“王爷,我想要的,是永远不会有事。”澹台谨把手中的汗巾掷扔一旁。
“谨兄,你该知道,后宫之事,本王所能做的实在有限。”
“王爷的意思,若是搁到前朝,则这件事,就并不会太难?”
摄政王淡淡一笑,并不再多说一句话,提起紫砂壶,道:
“这茶,多品,自能辨得其味,谨兄,不妨静下心来,再品一杯,如何?”
澹台谨的心,能静得下来吗?
这个女儿,从小他待她亦是不好的,可在他因着顺命候灭门那时,竟不惜跪在雪地中,仅为求得皇帝的恩旨,其后,更是辗转半月才痊愈。
昨日因血祭上苍垂福,额外获得省亲的她,终于得见他于宫外的别苑,他瞧得出她并不开心,但,未曾想,这么快,深宫的纷争,就又要吞噬他第二个女儿的命,也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的命!
不管怎样,他不能再做到视若无睹。
青衿宫冰冉殿。
纪嫣然和盛惠妃甫到暂时关押澹台姮的偏殿,甫见殿内,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纪嫣然容色一变,急走几步上得前时,层层的茜纱幔后,澹台姮瘫软在地,一旁,站着手上全是血的秦昭仪。
秦昭仪见纪嫣然等人进殿,忙躬身行礼,语音里还带着哭泣的意味:
“嫔妾参见惠妃娘娘,莲妃娘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盛惠妃问出这句话,一旁早有嬷嬷上前扶起澹台姮,旦见她素唇红肿着,一旁的地上,还掉落几枚牙齿,显见是用了掌掴的刑罚。
“到底是谁私下用了这等刑罚?”莲妃语音虽听不出丝毫的责怪,却,无形中,让人觉得抑压。
“回莲妃娘娘的话,我们主子好意来探视才人,却未料,才人张口就咬了主子的手,是以,奴婢看不过去,方掌了才人的嘴。”
“很好!”莲妃眸华凝向那名开口的下人,“才人毕竟是正五品的宫妃,岂是你这等奴才所能掌得的?既然,你这只手不懂规矩,留着,还有何用呢?”
那名宫女‘扑通’一声,跪叩于地,声音里并没有过多的惊骇:
“莲妃娘娘,才人咬住昭仪不放,难道,奴婢眼见着主子危难,都只能听之任之吗?奴婢手,娘娘尽可以拿去,奴婢忠心护主的心,哪怕没了手,依旧是不会变的。”
“槿离!”秦昭仪一手捧着鲜血淋漓的手,喝住那宫人,一边下跪于地,哀哀向二妃求道,“嫔妾只是见暑意逼人,念着和澹台才人毕竟是姐妹一场,所以才带了冰碗来与妹妹,却没有想到,不知怎地,妹妹一见嫔妾,张口就咬住嫔妾的手,嫔妾这才发现,妹妹似乎——似乎——”
秦昭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任何话,惠妃目光凝注她,冷声道:
“昭仪因何不敢言呢?”
“妹妹似乎,耐不住什么,疯了……”秦昭仪说出这句话,跪地,向纪嫣然道,“娘娘,嫔妾一来,就见到妹妹这样,嫔妾真的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不必说了!”莲妃转眸望向惠妃,“惠妃娘娘,今日之事,敢问娘娘,究竟是怎样审问才人的?”
盛惠妃冷冷一笑,语意里并无丝毫的惧色:
“本宫自认并无用任何私刑,莲妃娘娘,莫不是怀疑本宫,居心叵测不成?”
纪嫣然亦在笑,这笑,却是云淡风轻般没有任何愠意:
“嫔妾自不敢怀疑娘娘,只是,才人如今这般,娘娘难道一句未曾用任何私刑就可交代过去么?”
“莲妃娘娘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纪嫣然收回笑意,俯低身,眼见着,澹台姮昏迷不醒,唇齿间确实有血意污浊,料秦昭仪所言不虚,只是,为何会咬昭仪,这点,仍是颇非思忖的。
一家之言,岂能让她信之呢?
宫中本是是非之所,殊不知,这合欢糕下毒一事,又引出其他的猫腻,都未可知。
念及此,她直起身子,道:
“嫔妾没有任何意思,只是,太皇太后如今下谕让惠妃娘娘审查此事,若因才人疯颠,没有办法继续问讯,再多的证物,亦不见得会有说服力。”
“娘娘是怀疑,本宫在证物上动了心思吗?”盛惠妃说出这句话,行至纪嫣然跟前,一字一句道,“本宫自认在审理澹台才人一事上问心无愧。”
纪嫣然淡淡一笑,迎上盛惠妃的目光,正待再说些什么,忽听得,澹台姮低低吟了一声,殿内诸人的目光,忙望向地上那人,只见她秀眸微睁,眼底,是血红的一片,呀呀有声,却因着掌掴之力,再吐不出一个字。
“妹妹。”秦昭仪本跪着,见澹台姮醒来,移动身子上前,才要扶住她,突然,澹台姮对准秦昭仪的手,就咬了下去,这一咬,只听得牙齿入肉的咯咯声,还有血腥味顷刻间再弥了上来。
一旁,早有跟在二妃身后的两名宫人,费力将澹台姮拉开,秦昭仪痛哭的声音在拉开的瞬间随即传来:
“娘娘,她果真是疯了!娘娘!”
澹台姮血红着眼,兀自挣扎,眼见着,两名宫人是压她不住。
“快来人,把才人先囚去暗室。”盛惠妃不由得后退几步,唤道。
“且慢!”随着这一声喝止,绯颜步入殿内,她的目光,触到澹台姮时,终究,做不到波澜不惊。
昔日,如花的模样,今时,竟变得如此颠狂。
她强压心神,道:
“才人毕竟是五品的宫妃,怎能擅自押入暗室?”
“嫔妾参见皇贵妃娘娘。”盛惠妃、莲妃二人欠身行礼道,秦昭仪在一旁哭着哽咽出一句话,想是行礼之言,却是让人听不得真切。
“传院正。”绯颜俯低身子,唤道,不顾澹台姮的挣扎,眼眸凝向她,柔声,“才人,稍安勿燥。”
她的摄心术对一般人都会有效,希望,澹台姮也不例外。
此时,她和澹台姮的距离很近,若无效,她想,她也不会害怕这名女子的疯颠。
无论澹台姮是否失势,她终是狠不下心来。
澹台姮触到绯颜如水的眸华时,却渐渐地安静下来,不再挣扎,她的眼睛里,慢慢地,湮上一层情愫,绯颜瞧得懂,那是关于恐惧的情愫。
是什么,让她这么恐惧呢?
“你们先退下。”绯颜吩咐道。
“皇贵妃娘娘,太皇太后的意思是命嫔妾等人共同审理此事,皇帝贵妃这么吩咐,恐怕不妥吧?”纪嫣然轻柔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