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景一手扶住浮木,一手依旧托着她的身子,冲着眼前这个不断因小失大,出状况的‘蠢女人’斥责道。
对于他的斥责,绯颜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她的手无力地趴在浮木上,若不是玄景用力地托住她的身体,恐怕此刻她根本连趴在浮木上的力气都没有。
是,没有力气。
手中的空落,把她的力气,在刹那间都一并地抽去。
那支合欢簪,她还是没有寻到,也再寻不到。
拥有,和失去,都是那么地绝对。
随着泛滥的水势,不知道冲向何处,可能,会永远地沉没在某一处,而在那处,再无人会见到这支合欢簪。
属于,他和她的合欢簪,不在了。
浮木开始微微的倾斜,俩个人的份量,是这块浮木所无法负担的。玄景的眉皱紧,随后,没有丝毫犹豫地,他的一只手离开扶住的浮木,另外一只手用力把绯颜的身子更近地托上浮木,在暴雨狂风中,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不真切,但,却清晰地落进绯颜的耳中:
“好好地活下去!不论怎样,一定要活着。”
她觉到浮木上的份量一轻时,玄景已然松开扶住浮木的手。
她转眸,看到他玄色的身影,在那一片白茫茫的水中,费力地挣扎着不被淹没,银制的面具在白茫里滟出别样的光泽。
他会死吗?
他如果死了,她真的,能做到一点都不动容吗?
她一只手下意识更紧地扶住浮木,另一只手,却伸出,仿佛没有经过思考般,伸给他,但,喉里,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的手,离他终是有着那一段的距离,而他的手,根本没有打算握住她的。
水势愈来愈汹涌,浪愈来愈大,或许,在下一刻,他会象那支簪子一样,消失不见。
可,簪子,毕竟是没有生命的,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还是一个,屡屡救过她的人。
她曾经因玄忆救她,就一次次以命去还。
为什么,她对他,偏是这般的心狠呢?
即便他利用她,欺骗过她,她就以怨报德地选择伤害他吗?
其实,在最初,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她的思绪,坠入一片紊乱中。
周身的冰冷,终于冲破喉空的堵塞:
“景……”
她唤出这一个字,第一次,这样地喊他,然,很轻,轻到,在风雨的呼啸声中,根本低不可闻。
也在这瞬间,她觉到心里,突然舍不下什么,又无能为力时,瞬间,在白茫茫的水中,有船破浪而来,船上,她的眼眸里,仅看到,在天地一片浑沌中,有一抹红色,是那样的耀眼夺目。
她的眼被那颜色灼得微微地眯起,再次回过神来时,她和玄景都已安然无恙地身处船舱中。
“换上这些。”
身着深红袍子的冥霄拿着几件干净的衣物走进船舱,她的身子确实很冷,她的手甚至还有些瑟瑟地发抖,接过衣物,一旁同样浑身湿漉的玄景却径直走出船舱。
她晓得,舱内狭小,几乎没有蔽身之处,是以,为了让她先换上干爽的衣裙,他选择退出舱内。
舱外,风很大,雨很疾,纵然有着舱顶的油布遮住一隅,可,还是冷冽的。
但,她不能阻住他,不能。
冥霄随着玄景一并退出舱外。
雨随着风,继续袭到他们的身上,袍子,映出深深浅浅的水痕,让人觉到,整个心,都是潮潮的。
“这次的汛期,因着连月的大雨,殃及了更多的地方,不光是北郡,甚至,西郡、南郡都频频有城镇发生涝灾。”冥霄缓缓启唇,风吹进喉间,是令人难耐的涩苦。
玄景没有出声,只是漠然地看着,四下汪洋的一片,不远处的候府堤岸,虽加高了堤岸,依旧岌岌可危地驻守在愈来愈高的水位前。
“眼前明成的形式,恐怕必须开闸泻洪方能保全。”
“但,下游的十三镇定将悉数被淹。”玄景终于说出这句话,眉心,蹙紧。
“这也是不得已为之的事,想不到,十五年间用圣女祭天,都躲不过这场浩劫。”
“用活人祭天本就愚不可及,怎会顺应天意呢?”
玄景冷冷地说出这句话,冥霄唇边的笑意却是愈深。
“今年不仅仍要用圣女祭天,更是增加到七名圣女,七月初七至阴之时,火祭圜丘。”
“不管怎样,我不同意用她充做圣女。” 玄景不再踌躇,说出这句。
“你说过,不会再因任何事影响到整个部署。”
“哪怕她是部署的一部分,但,我相信并非是不可以替代的,”顿了一顿,复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自然明白,可,即便能找人替代,你也该清楚,有些事,是无法替代的。”
冥霄知道自己的担知道正变成现实,而他奉了主公之命,必须要辅助玄景,所以,即便有争执,他亦不能擅自决定。
是,他是可以找到另外一名女子,通过易容,改成另外一个林婳,但,那名女子的心,他是没有办法易装的。
对于这步部署,没有心的女子,根本是没有办法完成的,只会成为又一次步骤的出轨。
“我愿意成为圣女。”
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不知何时,绯颜已经换好衣裙,她站在舱内,神色,清冷淡漠,惟,说出这句话,没有丝毫的犹豫。
“闰年九月初九的命格,没有人,比她更适合。”
冥霄知道这么说很残忍,但,他只能如此说。
玄景的身子,颤了一下,没有人会看到,他的手在袖中,紧紧地捏起,捏得那么紧,紧到,似乎,哪怕整个世界于他手中,都会在顷刻被捏碎。
这一刻,他没有勇气转回头去看那个女子,她就站在他的身后,带着决绝终是说出这句话。
绯颜径直走出舱外,依旧淡漠地道:
“你进去罢。”
他身上的衣服湿潮地在用他的体温去捂。若再不换下,眼瞅着,定要着了风寒。
很淡很冷的话,却让玄景握紧的手复松开,随后,他不由分说,一把拽起她的手,把她拖进舱内,并将舱门猛地关阖。
这一次,绯颜并没有挣开他的手,她冷冷地似乎望着他,又似乎,不过是望着他举止的可笑。
湿而重的寒气顺着粘湿的衣襟渗进他的心扉,他从来没有觉到这般的无望,他拽紧她的手,复变得稍稍软柔下来,生怕捏疼了她,更怕,再用力,那纤细的手腕就会在他的掌中,蓦地断去。
“别去,好么?”
这四字,很短,说出来,却终是那么费力。
他不要她去,她去的用意,绝不会是颠覆周朝,她要的,不过是那人的一句解释,关于,浮华山上逼她至死的解释。他清楚,这解释,对她来说,是多么地重要,更会让她再次投入那人的怀中。
但,朝中潜伏的是一股连他都无法逆转的势力,而这股势力,每每出手,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她再次陷入危险中。
毕竟,浮华山的巧合不会再次地成为巧合,他亦不能担保,当失去这种巧合后,所注定带来的死别,让他该怎样去面对。
所以,这一次,他宁愿放下尊傲,请她不要回镐京,如果,之前曾经错过,他不希望继续错下去地过完这余生。
“不可能。”
她的语声如同她的手腕,是沁雪一样的冰冷,比他的手心更冷,那种冷,是不带一丝的生气的。握得久了,这种冷顺着他的血脉,一点一点地沁进心扉,于是,那里,也一并的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