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再次闭上,幕布因着石门的关启轻轻拂动,边角下显出一袭黑色的锦袍,上面,仅绣着属于暗夜的蝙蝠,狰狞地舞翔于黑锦,让人觉到关于诡异的禁忌。
那娃娃脸的女子再次回来时,只是独自一人,躬身禀道:
“冥皇,一切都照着您的吩咐办妥。另,东郡上官郡主今日即抵达郡都。”
幕布后的身影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站在那里,寂然无声……
乾永二年七月初二,倾霁宫。
“娘娘,早些安置吧。”莫矜轻声道。
林蓁斜倚在轩窗下,一袭素白的绡纱裙,仅袖畔用极淡的粉蕴绘出几朵摇曳生姿的桃花。
窗外的雨,依旧下得不止不休,她从来就不喜这雨日,每每下雨,心,亦得不了安宁。
一如今晚,她的心底,没有办法继续安宁。
当然,不仅仅,是由于这雨。
她没有说话,余光略略瞥了一眼莫矜,莫矜自然会得主子的意思,轻声禀道:
“皇上翻了莲妃娘娘的牌子。”
林蓁唇边浮过一抹冷笑,素手捏起一旁几案上碧绿晶莹的葡萄,缓缓放进唇中,轻轻地嚼着,不过须臾,就吐了出来:
“酸。”
“娘娘,这可是皇上赐下的番邦贡品,宫里呀,除了太皇太后,也就您和莲妃娘娘得了。”
林蓁淡淡一笑,语音愈渐温柔:
“这次祭天的七名圣女,如今只留下一个,是么?”
“回娘娘的话,留了一名唤做绯颜的,七月初七,血祭圜丘。”
“血祭……”她轻声吟出这两字。
“是,以圣女之血祭天,以平天灾。”
“这法子,倒真是新奇。”林蓁轻浅一笑,指尖点着那盘子,“去,把这个,赏给青衿宫的澹台才人。”
“娘娘,这可是皇上才赐下的呀。”莫矜却有些犹豫。
“皇上?呵呵,这半年,他赏下的,本宫有,莲妃也有。既然她有了,本宫留着,有什么趣味?”
莫矜是她的亲信,她并不忌讳在莫矜面前说这个。
哪怕从皇后废黜以来,每日的定省,她待莲妃也不过是表面上罢了。
这个莲妃,真的会装啊。
“奴婢遵旨。”
莫矜端起那盘葡萄,躬身退下。
林蓁的眸华睨向轩窗外,素手轻轻抬起,只一拉,翠竹百叶帘子,便悉数放下,放下间,旦听莫水在殿外禀道:
“贵妃娘娘,伺候沐淑妃的亚儿求见。”
“传。”
一语落,亚儿匆匆行进殿内,满脸皆是慌张,见着林蓁,忙俯跪在地:
“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因是急赶至此,她的额发上犹带着晶莹的雨珠子,点点地坠于其间,额发下,那一双乌黑的眸子,眼眶也带着红红的晕子,显见刚刚哭过,林蓁眉略颦,道:
“何事这般慌张?”
“回娘娘的话,我家主子不好了!”
亚儿说完这句话,泪珠子再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你家主子怎么了?”
这月余,因沐淑妃年后身子就一直未曾大安,她早免了她的定省,却不料,这病,却一日重似一日了。
只怕,还是心病。
“我家主子,从年后一直未间断用药调理,却仍不见大好。自前日起,卧于榻上,连起身都困难了。奴婢瞧着害怕,才过来回了娘娘,娘娘平日里最疼我家主子,还请娘娘再疼一次吧。”
亚儿猛地叩首于地,她服侍沐淑妃的时间最长,自然感情也颇为深厚,眼见着,自淑妃不得圣恩后,皇上对其并不待见,故再克不住,哀声求道。
“没传太医吗?太医怎么说?”
“王太医来瞧过,只说娘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今晚,才熬了新的药,都悉数吐了出来,太医都——”说罢,亚儿又嘤嘤哭了起来。
在高位后妃面前哭实属不敬,但,她没有办法抑制心里的悲痛。
因为,她有些清楚,或许,这几日,就是娘娘的大限了。
“本宫即刻随你去。”林蓁的眉心一颦间,一旁近身伺候的宫人早朗声宣道:
“娘娘启驾蘅泠宫!”
蘅泠宫距倾霁宫并不近,因为,倾霁宫为历代宠妃所居,离昭阳正宫更为接近,其余六宫以凤仪宫为首,呈东西六宫相分。
是以,哪怕坐肩辇,也要一柱香的功夫,方到。
林蓁的身上拢了披肩,确实,这几月,她探望沐淑妃愈少,因着皇后被废,后宫之中,她处理事务虽更名正言顺,却着实耗费心力不少。再加上林愔暂居宫内,剩余的时间,除了晚上,几乎是没有了。而每个晚上,她都带着期盼等在宫里,期待着,玄忆哪怕不翻牌,都能来倾霁宫看一眼她。
但,她等到的,不过是后宫女子一样的命运,花开,君王带笑看,花败,无人暗怜香。
再怎样骄傲,再怎样娇美,终挣不脱这命。
思绪纷纷间,蘅泠宫三字映现于眼前,莫水上前,扶住林蓁时,却惊觉,今晚娘娘的手臂竟是分外地冰冷。
“娘娘,可要奴婢回宫替您取件稍厚的披风?”
林蓁微微摇首,径直走进蘅泠宫。
这一宫,只有沐淑妃一人居于此,此刻又是入夜,除了几盏宫灯照亮甬道之外,整座宫内,陷入一种可佈的死寂。
“这宫里的下人,都哪去了?”
林蓁冷冷地发问。
“回娘娘的话,主子早就遣了大部分的宫人,仅剩奴婢和三名杂役宫女还在。”
她,倒真的识趣。
“娘娘,您小心。”
莫水搀着林蓁绕开甬道中央那一瓷缸,昔日,那里,曾养着宫里最美的锦鲤鱼,如今,徒留下空空如也的缸底,再不会有鼎盛时的景象。
“王太医呢?”林蓁步进正殿,殿内弥漫着一股中药的味道,浓郁的味让她不禁用丝帕掩了鼻端,只瞧见殿内仅有一个小宫女半蹲在榻前,除此之外,再无一人。
榻上卧着一纤瘦的人儿,青丝半垂落于榻前,纷纷绕绕地,犹如理不清的烦絮。
“王太医晚上开了一贴方子后,就回了太医院。”亚儿轻声禀道。
纵然这王太医为高位后妃的专属太医,却是最擅踩低拜高,极八面玲珑的一个人。
林蓁眉微颦,方要说些什么,却听得榻上那卧着的人微微动了一下,接着,虚弱的声音缓缓响起:
“是姐姐吗?”
自林蓁晋为贵妃后,沐淑妃便改称她为姐姐,虽然以往,亦是姐妹相称,却是她唤林蓁为妹妹。
但,因合着规矩,林蓁纵是不喜,最后也只能由了她去。
林蓁疾走两步上前,一手握住沐淑妃伸出的手,道:
“怎生病得这般重了?”
“姐姐……这么晚……还劳您……咳咳……”沐淑妃忙用丝帕捂唇,却还是轻咳出声。
“都怪本宫不好,只顾着六宫的事务,这几月竟没来瞧过你一次。”
“姐姐……咳咳……”沐淑妃用力咳出心底的吁气,缓了一口气,方道,“妹妹……怕时日……无多……”
“怎么会呢?妹妹是大福之人,这些许的病,不过是连日阴雨,气候不调所至,并无大碍的。”
“妹妹自个清楚……所以……姐姐今日来……亦好……”沐淑妃颤抖着手,反握住林蓁,“妹妹……若死……这世上惟有一事相托……姐姐……”
“别净说些不着边的话,你这般说,本宫心里,也不好受。”林蓁抚慰地拍了一下沐淑妃的手,仅触到冰冷的粘腻感。
这些许的冰冷粘腻让林蓁心中起了一丝异样,低垂眸华间,她敛去这丝异样。
“不,让妹妹说完……妹妹想把奕鸣托付……姐姐……还请姐姐……成全……”沐淑妃用力说出这一句,浑身仿佛释然般,骨瘦如柴的手,从袖笼里掏出一页绢纸,上面书着几行秀体小楷,她颤巍巍地把这页纸递于林蓁,林蓁接过一看,赫然书的是自愿将皇二子奕鸣过继于她为子。
“你这又是何苦呢?”
林蓁接过那页纸,把它放入袖笼之内,复使了眼色,莫水早会意将床上软厚的垫子垫于沐淑妃的身后,林蓁将沐淑妃的身子慢慢靠于垫上,借着垫子的力气,沐淑妃虽然依旧无力,还是启唇道:
“妹妹……真想看一眼……奕鸣……”
没有皇上或皇后的恩旨,要见帝子,除非是每月五天的探亲日,除此之外,帝子加冠前,即便在宫里,仍不会与亲生母亲,有过的接触。
而今晚,显然并非在探亲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