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来人,速去帝子居,用本宫的肩辇带奕鸣过来。”
林蓁吩咐道,以她代理六宫之凤印,行此恩谕,自无不可。
“是。”莫水应声,随行的另一宫女忙匆匆往殿外行去。
“谢谢姐姐……”沐淑妃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同样惨淡的笑靥。
“你先歇着,一会,奕鸣就该来了。”林蓁轻轻替沐淑妃把额前的几缕碎发捋到她的耳后,她的耳坠上,戴着白玉的耳饰,与她手腕的那白玉镯子恰是配套的。
这是当年,玄忆的赏赐,她竟还戴着。
林蓁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依着她的话闭上眼眸的沐淑妃却并未看到这丝笑。
当然,林蓁也不会让她看到。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殿外响声起孩子急奔的脚步声,奕鸣几乎是用他这个年龄孩子最快的速度奔进殿来,一骨碌扑倒在沐淑妃的榻前:
“母妃,孩儿不过几日未见母妃,母妃的身子可好些了?”
他竭力压着语音里的不安,实际,恁谁都瞧得出,沐淑妃已到了油枯灯干的时候,哪怕一个孩子,都瞧得出他的母妃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的。
“鸣儿……”沐淑妃微启眸子,凝住她的孩子,她在深宫唯一获得慰籍的孩子。
正是这个孩子,才支撑着她走到现在。
“母妃,孩儿在这。”奕鸣握住她伸来的手。
林蓁在奕鸣奔进殿内的刹那,便悄然起身,站到一旁,看着眼前这母子情深的场面。
曾经,她也可以拥有一个属于她的孩子。
然,失去,是必然的结果。
所以,说不触动,是假的。
“鸣儿,母妃有话跟你说,你好好听着。”沐淑妃见到奕鸣开始,仿佛精神骤然好了不少,说出的话,也逐渐连贯起来。
回光返照,这四个字,映现在了林蓁此时的脑海中。
“母妃的身子不好,所以,暂时要去一个地方调养。”她缓缓地说出这句话,每一句,都带着自己才能品到的撕心,可,哪怕是谎言,她也要说得让眼前,她唯一的孩子相信,这是真的。
唯有如此,他不会为了她的离去过度的悲伤。
“母妃,孩儿陪你!”
“傻孩子,既然是调养身子,自是越安静越好,况且,你若陪着,你的学业可就耽搁了。你知道,母妃喜欢鸣儿多费些心思,在学业之上。”
她用最温柔的语言,说出这些话,满含着母子的情深。
如果说,在这人世,她最后还能拥有的奢侈情感,便是此。
对于其他的,她即便放不下,却,只能放下。
“那孩儿会等你回来的。”奕鸣认真的说出这句话,突然一只手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玉佩,放到沐淑妃握着她的手中,“这是孩儿昨日得了太傅的赞赏,父皇赏给孩儿的,孩儿把它送给母妃。”
玉很冰冷,又是白玉。
洁白无暇,可惜,她终将并非白璧无瑕。
她的手握着那块玉,明白,她冰冷的手,温暖不了这块玉,也温暖不了自己的心。
“鸣儿,母妃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你要好好听贵妃娘娘的话,好么?”沐淑妃的视线望向一旁的林蓁,林蓁的眸华触到她带着期盼的目光时,稍走到她的跟前,沐淑妃终于,还是忍下心把奕鸣的手从自己的手里放到林蓁会意递过来的手中,“乖,鸣儿,喊一声母妃。”
“母妃?”奕鸣有些不解,疑惑地望着面前的俩人。
林蓁的手温柔地牵扯奕鸣的小手,语音,也是柔柔轻轻地:
“鸣儿,你母妃出宫调养的这段日子,就由我来照顾鸣儿,好么?”
“是,鸣儿,快叫一声母妃。”
沐淑妃急促地道,生怕,再多一刻的迟疑,她就做不下这个决定。
毕竟,那是她唯一珍贵的孩子呀。
“不,孩儿只有一个母妃。”奕鸣甚是倔犟地道。
“鸣儿!咳咳……”沐淑妃一气急,甩开奕鸣的手,忍不住又呛咳起来,这一咳,她的丝帕捂住唇时,清晰地看到,水绿的丝帕上,那一抹血迹是这样的不和谐。
她迅速把那丝帕带血的一面掩去,可,还是落进林蓁的眼中。
“母妃,孩儿错了,孩儿不该气你的,母妃!孩儿——”奕鸣皱了下俊秀的眉毛,下定决心一般,转过去,对着林蓁,微一行礼,“奕鸣拜见这位母妃!”
只说完这句话,他回身,复拉住沐淑妃的手:
“母妃,鸣儿听话,你好点了么?母妃?对了,你想不想见父皇吧?鸣儿这就去找父皇!”
孩子的记忆,总是单纯地会记住某一刻发生的事。
即便他能陪伴母亲的时间十分有限,可,就在这有限的时间之内,他看到过,不止一次,母亲偷偷地流泪。
而有一次,母亲告诉他,他,长得真的很象他的父皇。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到母亲的眼中,满是最最璀灿的光华。
那时的母亲,真美啊。
也从那时起,他知道,父皇对母亲,应该是很重要的。
只有他,才能让母亲,有那样华彩的眼神。
但,他的父皇,从去年开始,就很少来看母亲了。
亦从去年开始,他时常在下学后,守在父皇可能会经过的地方,却,每次,都落了空。
惟有一次,他意外地逮住了父皇,从那个丫头住的地方。
然而,最终,父皇还是没有陪母亲说会子话,他,也在随后,陷入了一场可怕的疾病中。
林蓁瞧得懂奕鸣脸上的神色,淡淡一笑:
“既如此,莫水,用本宫的肩辇,送奕鸣去昭阳宫请皇上过来。”
“是,娘娘。”
莫水抬起头,看到,林蓁一个意会的神色,她复低下头:
“二皇子殿下,请。”
“姐姐……咳咳……”沐淑妃欲要说什么,却咳得反是更加厉害。
“你下去,替淑妃娘娘再煎熬一碗热的汤药。”林蓁吩咐一旁蹲在床边的小宫女。
小宫女喏声退下,殿内,终于仅剩她和沐淑妃二人。
林蓁重新坐到她的榻边,素手轻轻替她拍着后背,语音温柔:
“瞧你,身子这么辛苦,还要硬撑着。”
她的这句话,落进沐淑妃的耳里,仅是满满的关切体恤之意,这层关切体恤,让沐淑妃捂着丝帕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终于,再忍不住,她抬起刚刚因呛咳低徊的眸子,不再顾忌地抓住林蓁的手:
“姐姐,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对不起你!”
这一句话,她一口气说来,仅顿了一顿,即便此时气力不继,这句话,却是沉于她心底一直想说的话。
林蓁颦了黛眉,凝着她,似有不解。
沐淑妃深深吸进一口气,反咬了一下素唇,终于,道:
“姐姐,既然我时日无多……如今再……瞒着你……我的良心……一直会受到……谴责……永远都无法……得到救赎……宸妃……的孩子……是我被人所绊……情急下……不慎推到……宸妃……并不是姐姐……”
是的,那日的拜月大典,她的位置就在林蓁的旁边,宸妃略后的位置,甫快到台顶时,她觉到被人一绊,条件反射地,她想拉住谁,却不料,这一拉,反力上去竟成了推,随后她看到宸妃从她跟前跌落,而,她不知为何,选择了稳下身形后,悄然避至一旁,由于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小产后的宸妃直指是林蓁所推,林蓁亦辨无可辨,虽是,与她撇清了关系,但,她终究还是不忍,事后,唯她谏言于皇上,然,依旧没有办法阻止,因祖宗的遗训,再加宸妃的指认,林蓁还是被废繁逝宫。
这也成了她心里最大的愧疚。
但,彼时她已有了奕鸣,若她被废繁逝宫,奕鸣怎么办呢?有这样一个母亲,在皇子中,他该怎样抬起头来做人?
所以,一步错,步步错,她将这件事瞒了两年,直到繁逝宫走水,她终于再也没有办法忍受良心的谴责,选择去昭阳宫向玄忆坦白。因为,若林蓁真的死在那场火中,或许,她会永远的内疚下去,奕鸣有这样一个不光彩的母亲,也是他的耻辱吧。
也在那次以后,玄忆对她,仅余下厌色。
君命早下,容不得他再次推案,否则,引起的,怕只是更多的纷争。
是以,他对她的厌色,也是应该的罢。
“姐姐……原谅我……好么……姐姐……”她说不动更多的话,思绪万千,临到唇边,仅化为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