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怕,她怕失去玄忆,但,在最初,她没有办法对林婳狠得下心,直到,看她一步步和莲妃走得那么近,甚至违背她的意思,公然地去帮宸妃,她都想容下她。
浮华山的庵堂颂经时,她确实在林婳的蒲团上薰了迷香,本以为,让她去替她见证惠妃进入上房,却未料,这个傻丫头终究是被人摆了一道。
使得她一食二鸟之计,最后,仅食了皇后一人。
而,代价却是她和父亲彻底反目。
他不相信她,执意认为,她连妹妹都不容。
从小抚养她长大的父亲,竟为了一个才认回的妹妹,如此绝决冷情。
原来,真的是没有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得到后,一切都变了。
她的生母,就是因为没有成为父亲的侍妾,远在南越,所以,才让父亲,对林婳这个女儿,都分外的珍惜吧。
多么可笑,不过,这份可笑,不会再延续太长的时间了。
“你怀了他的孩子?”
她的目光移向丝毯后仍是平坦的小腹,低声问。
“是。”
绯颜的手捂到小腹上,这个孩子,差一点,在那一晚,她就要失去,幸好,因为冥霄,她终于还是保住了这个孩子。
她的手捂在那,仿佛就能觉到孩子的心跳。
不过,这么小的孩子,又哪里来心跳呢?
她柔柔地一笑,有了这个孩子,一切,才没那么难熬。
值得庆幸的是,在那晚后,除了冥霄,玄景并未再来叨扰她,连云纱,都被抽调离开,复换了晴纱随身伺候着。
“你根本没有办法生下他。”
林蓁望着绯颜脸上洋溢的幸福,有一种愈来愈难耐的感觉攫住她此时的所有思绪。
这么小的孩子,如果用磨碎粉的息肌丸粉,绊在药汤中,喝下去,不会有任何痛觉,就会堕下吧。
犹如,来了一场葵水,一点异常都不会有。
她的思绪里又映现过这一幕熟悉的场景,当双手沾了那么鲜血时,一个没有来到世上的孩子,对于她来说,真的,不会有太多的愧疚感。
息肌丸的功效,当她知道得愈多,其实,愈离不开它。
哪怕现在,每晚,如果不闻着那种香,她都会整夜的失眠。
“我会生下他,你所不能做到的事,我都会做到。”绯颜转望向她,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不象你这样自私,只知道,把自己的快乐建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你真的很蠢,死过这么几次,你的蠢,却是一点都没长进。”林蓁冷冷说出这句话。
“其实,我们是亲姐妹,对么?你很早就知道,可,你对我所做的,真的和姐妹情谊有关吗?”绯颜深深吸进一口气,道,“除夕夜宴,熊的突然发疯,及至其后清莲庵奕弘的死。林蓁,你的手段,太狠。”
是啊,无论除夕夜宴,还是清莲庵,她所做的,仅是想扮倒皇后。
这,也是她今日,可以站在这冥宫的一项条件。
她不狠,怎么能得到她想要的呢?
在这深宫,心若不狠,注定,只能被别人踩住,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这些,与姐妹情谊根本无关!
“姐妹情谊?呵呵,这世上,连多年的父女情,都可能变,更何况,我和你呢?”林蓁纨着团扇笑道,“不过,若你执意要牺牲自己,把孩子生下来,我倒是不介意,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替你带大他。”
“你真的很可悲,永远只能认养别人的孩子。”
林蓁望着绯颜,她讨厌绯颜总是这样一副凌然的样子,真的讨厌。
她方要说出下一句时,突听殿外传来一男子清越的声音:
“孤不会容你这么做。”
随着这一句话,玄景大踏步走进殿来,林蓁怔然地起身,今日的玄景,并没有带银制面具,这,也是她抵达明成后这几日,第一次,看到他的面容。
他,依旧俊逸如初。
只是,有些东西,确是再也不能如初了。
玄景径直走到绯颜的榻前,朗声道:
“因为,孤和婳的孩子,不会交由任何人代养。”
绯颜仅是望向他,并不再说一句话。
“景,这是你和她的孩子?”林蓁站起身,望向玄景,突然,嗤地一笑,“原来,玄忆死了,倒是成全了你做这个现成的父亲!”
“你说什么?!”骤然问出这句话,绯颜的整个身子,都开始瑟瑟地发抖,本来,有些许血色的脸,顿时煞白得如那最隆冬最冰冽的雪峰。
玄景要阻住林蓁的话已然来不及。
他没有料到,这件事,林蓁竟会知道,但若是那人知道的话,告诉林蓁,也是不无可能的吧。
“啊?难道,我的好妹妹,尚不知道,玄忆中了枣槊的毒吗?那毒,叫七草七虫毒,世上惟有你面前这位男子,和北归候合力方能解,否则,中毒七日后,必死无疑。从妹妹来此,到现在,已是第八日了。”
绯颜心底,仅回旋着一个声音,忆,忆!
这么多日子,她逼迫着让自己不去想他,因为,不愿意再去揭开彼时心上的伤口。
毕竟,玄忆最后说出的那句话,是如此痛彻她的心扉。
但,原来,原来!
枣槊尖上是有毒的!
他知道自己中了毒,也知道,她中了毒,所以,为了让景救她,他才说出那些话。
让景带着她离开,用他自己的命,换来她的生。
那么,他在说出那句话时,是要抑压着多大的心痛,才能说出那句话呢?
这些心痛,加上毒伤,在那漫天大雨的夜晚,她,却并没有陪在他的身边。
所以,她有什么资格去数落林蓁的自私,她难道不更自私吗?
自私到,在那时只考虑到自己的心情,怕自己再次受伤。
而完全忽略,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小腹,开始抽痛,她用力地攥住被角,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她不能有事,她的腹中有他的孩子,她怎么可以有事!
可,痛,这种痛,铺天盖地地席来,拢住了她所有的思维。
“婳!”玄景一个箭步冲上前,拥住她的身子,她没有挣扎,只是抬起眼眸,凝向他,问出四个字:
“你——满意了?”
“你,出去。”玄景泠声对林蓁道。
“景!你夜夜宿在我的房内,对我许过的诺言,都忘了吗?”
“出去!”玄景复低吼着道出这俩字。
绯颜突然轻轻笑出声来,她笑得很轻,每一笑,却都带着渗人心的尖锐。
“何必让她出去?该出去的是我。”
说出这句话,她再也不望向玄景,才要走下榻来,骤然被玄景拥住,再动不得分毫。
这个男子,终究,还是做了这件事,终究,还是让她,再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不是她,玄忆根本不会有事。
如果不是她,玄景根本不会这样孤注一掷。
原来,她才是最大的罪人。
腹中的孩子,还有六个月,她该怎样把他生下来,她是否还有力气熬到那时呢?
林蓁退出殿外,带来殿门陡然关阖的声响。
他将她紧紧扣进胸怀,低声:
“这一辈子,我只要你为我流一次泪,即便怎样,都是值得了……”
那次泪,流在她的脸上,落进他的心底,那里,满满的,原来,都烙刻满一个人的痕迹。
惟有她的泪水,才能进得去的那一处心底。
他的手轻轻地在她的腰际一点,他担心,她为了玄忆,再做出任何事来,而她,似乎根本没有打算再做任何事,她的身子,略有些沉地靠进他的怀里,他轻轻地把她放到床榻上,掖好被子,放下那些重重叠叠的绿色帐幔,他方退出殿外。
林蓁站在殿外,并未远离。
玄景的锐利的眸光扫了一眼雨纱,即打了一个手势,他身后跟着的一名黑衣男子骤然拔出一柄长剑,剑光闪过时,雨纱没有来得及哼出一声,顷刻毙命在剑刃之下。
雨纱的血将林蓁雪色的纱裙上溅满了点点落红,但,林蓁的脸色丝毫没有任何的动容,不过是些尚带着温热的鲜血,她,怎会怕?
“景,你是想警告我么?”她转首,凝向玄景。
玄景并未望向她,陡然启唇,语音森冷:
“孤从来不喜欢有人自以为是的聪明!”
林蓁逼近他,抬起螓首,微仰着玄景,吹气若兰:
“是么?难道,你改了脾气,喜欢傻蠢的丫头不成?”